第七回 月影深谷血刀暖星搖峭壁鐵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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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一個頭顱,和身子是分離了的,白發蕭蕭,正是陸天抒的首級。

    這頭顱向空中飛上數十丈,然後拍的一聲,落了下來,又是沒入雪中,無影無蹤。

     水笙眼見這般怪異可怖的情景,吓得幾欲暈倒,要想驚呼,卻是咽喉塞住了,叫不出聲。

     水岱又是悲痛,又是憤怒,長聲叫道:『陸大哥,你為小弟而喪生,英靈不遠,兄弟為你報仇。

    』縱身正要躍出,花鐵幹一把拉住,說道:『且慢!這惡僧躲在雪底,他在暗裡,咱們在明裡,胡亂闖去,莫要中了他的暗算。

    』水岱一想不錯,強抑悲憤,道:『那便如何?』花鐵幹道:『他在雪底能耗得幾時,終究會要上來。

    那時咱二人連手相攻,好歹要将他破膛剜心,祭奠陸劉二位。

    』水岱的淚水從腮邊滾滾而下,心中隻道:『我要靜鎮甯定,别要傷心!大敵當前,不可心浮氣粗!』但兩位數十年相交的知友一旦喪命,卻教他如何不悲? 兩人望定了血刀僧适才鑽上來之處,從一塊岩石躍向另一塊岩石,并肩迫近,不知不覺之間,漸漸接近水笙和狄雲藏身的石洞旁邊。

    水笙不住向狄雲偷瞧,心中盤算,隻等父親走近,隻要自己一聲招呼他便能及時過來救援,那就出聲呼叫,叫得早了或遲了,都會被狄雲搶先下手,殺了自已。

     狄雲見到她神色不定,眼光轉動,早已料到她的心意,忽然間低聲喘息,裝得疲累不堪,慢慢向洞外的白雪爬去,似欲取雪解渴。

    水笙不虞有他,隻是望着父親。

    突然之間,狄雲左手在地下一撐,身子躍起,右臂從水笙背後伸将出來,,扼住了她的喉嚨。

     水笙大吃一驚,待要呼叫,卻那裡叫得出聲?隻覺狄雲的手臂堅強如鐵,扼得自己氣也透不過來。

    她身子本已不能動彈,轉眼氣絕而死,忽聽得狄雲在自己耳邊低聲說道:『你答應不叫,我就不扼死你!』他說了這句話,手臂略松,讓她吸一口氣,但那粗糙瘦硬的手臂,卻始終不離開她喉頭柔嫩的肌膚。

    水笙恨極,心中千百遍的咒罵,可便是奈何不得。

     水岱和花鐵幹蹲在一塊大岩石上,但見雪谷中絕無動靜,都是大為奇怪,不知雪刀僧在玩什麼玄虛,怎能久耽雪底。

    他們那知血刀僧自幼生長于藏邊的冰天雪地之中,于冰雪之性最是熟知。

    他跌入雪中之後,便以血刀剜了一個大洞,伸掌拍實,雪洞中便存得有氣。

    他與陸天抒相鬥,以真實武功而論,原是各有千秋,但血刀僧和劉乘風拼搏甚久,真氣耗竭,便遠遠及不上陸天抒了。

    他仗着預留這雪洞中的氣息,每逢心浮氣粗,呼吸難繼,便探頭到雪洞中吸幾口氣。

    陸天抒卻如何懂得這個竅門,一味的硬拚硬打。

    他真力雖自充沛,終是及不上血刀僧不住換氣。

    那便如兩人在水中相鬥,一人可以常常上來吸氣,另一人卻沉在水底,始終不能上來,勝負之數,可想而知。

    陸天抒最後實在氣窒難熬,甘冒奇險,探頭到雪上吸氣,下體當即給血刀僧連砍三刀,死于雪底。

     水岱和花鐵幹越等越心焦,轉眼間過了一個多時辰,始終不見血刀僧的蹤迹。

    水岱道:『這惡僧多半是身受重傷,死在雪底了。

    』花鐵幹道:『我想多半也是如此。

    陸大哥何等功夫,豈能為惡僧所殺,不還他兩刀?何況這惡僧和賢弟拚鬥甚久,早已不是陸大哥的對手。

    』水岱道:『他定是行使詐計,暗算了陸大哥。

    』說到此處,悲憤無可抑制,叫道:『我到下面去瞧瞧。

    』花鐵幹道:『好,可要小心了,我在這裡給你掠陣。

    』 水岱一怔,心道:『你怎地不同去?』這句話卻不出口,須知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臨敵接戰,全出自主,若是有人從旁慫恿催促,便是極大的不敬。

    他二人雖是結義兄弟,卻也有此顧忌。

    水岱這時一心想找到血刀僧的屍體,将他剁得稀爛,稍出心中怒氣,最好是他身受重傷,尚未氣絕,便可在他臨死之時盡情折磨一番。

     他提着長劍,吸一口氣,展開輕功,便從雪面上滑了過去,隻滑出數丈,察覺腳下甚是堅實,當下奔得更快。

    原來這雪谷四周山峰極高,萬年不見陽光,谷底積的雖然是雪,卻早已冰雪相混,有如稀泥,水岱的輕功甚是了得,在雪面上越奔越快。

    雖不是『踏雪無痕』卻也是行走無礙。

    隻聽得花鐵幹叫道:『好輕功!水賢弟,那惡僧便在左近,可得小心了!』 他話聲未絕,喀喇一聲,身前丈許外鑽出一個人來,果然便是血刀僧。

    隻見他雙手空空,沒了兵刃,不敢和水岱接戰,向西首飄開數丈,叫道:『大丈夫相鬥,講究公平。

    你手有利劍,我卻是赤手空拳,那便如何打法?』水岱尚未答話,花鐵幹遠遠叫道:『殺此惡僧,還講什麼公平不公平?』他輕功不及水岱,不敢踏下雪地,從旁邊岩石繞将過去,從旁夾擊。

     水岱心想惡僧這口血刀,定是在和陸大哥相鬥之時在深雪中失落了。

    這深谷中積雪數十丈,要找這口刀,隻怕化上十天十晚,也未必找尋得到。

    他見敵人沒了兵刃,更加放心,必勝之券,已操之于手,隻是别要讓他逃得遠了,或是無影無蹤的鑽入雪中。

    水岱叫道:『兀那惡僧,我女兒在哪裡?你說将出來,便将你痛痛快快的一劍殺了!不給你吃零碎苦頭。

    』血刀僧道:『這妞兒的藏身之所,可難尋到。

    若是放我去路,便跟你說。

    』他口中這麼說,腳下卻是絲毫不停,生怕給水岱追上。

     水岱心想:『姑且騙他一騙,叫他先說了出來。

    』便道:『此處四周均是插翅難上的高峰,便放你走路,你又走向何處?』血刀僧道:『二人計短,三人計長。

    你殺了我,隻怕仍是難以出谷,不如大家化敵為友,我設法引你們出谷如何?』花鐵幹怒道:『這惡僧說話,有何信義?你快跪下投降,如何處置,咱們自有主意,何用你來插嘴?』他一面說,一面漸漸迫近。

    血刀僧道:『如此我便失陪了!』腳下加快,斜刺向東北角上奔去。

    水岱罵道:『往哪裡去?』挺劍疾追。

     血刀僧奔得甚是迅速,但到得東北角上,迎面高峰當道,更無去路。

    他身形一晃,斜斜從水岱身旁掠過。

    水岱橫削一劍,差了數寸沒能削中,血刀僧又向西北奔去。

    水岱見他重回舊地,心道:『在這谷中奔來奔去,又逃得到哪裡?隻是老是捉迷藏般的追逐,這斯輕功不弱,倒是不易捉到他。

    笙兒又不知到了何處。

    』他心中焦急,提一口氣,腳下加快,和血刀僧又近了數尺。

     忽聽得血刀僧『啊』的一聲,腳下一軟,向前撲倒,雙手在雪地中亂抓亂爬,顯是内力已竭,摔倒了更爬不起來。

    石洞中狄雲和水笙都看得清楚,一個驚慌,一個喜歡。

    狄雲斜眼瞥處,見到水笙滿臉喜色,心中惱恨,不由得手臂收緊,用力在她喉頭一扼。

     眼見血刀僧無法爬起,水岱哪能失此良機,搶上一步,一劍向他臀部疾刺而下。

    水岱不欲一劍便将他刺死,要将他刺得無法逃跑,然後慢慢拷問水笙的所在。

    不料這一劍隻遞出一尺,蓦地裡一腳踏下,足底虛空,全身向一個深洞急堕而下。

     水笙和狄雲在石洞中凝神向外注視,正自一個歡喜,一個驚惶之際,奇變忽生,雪地裡竟似出現了妖法邪術,水岱在剛要得手的一瞬間,在雪地裡陡然消失,不知去向。

    跟着一聲長長的慘叫,從地底傳将上來,正是水岱的聲音,顯是在地底碰到了極可怕之事。

     血刀僧從雪地裡一躍而起,身手矯捷異常,顯而易見,他适才出力掙紮,全是作僞。

    隻見他躍起身來,雙足一頓,身子已沒入雪裡,跟着又鑽了上來,手中抓着一個血淋淋的人體,正是水岱,但見他雙足已然齊膝而斷,痛得暈了過去。

    水笙見到父親的慘狀,大聲哭叫:『爹爹,爹爹!』狄雲心中不忍,驚駭之餘,也忘了再伸臂扼她,反而放開了手,安慰她道:『水姑娘,你爹爹沒死。

    』 血刀僧左手一揮一揚,一道暗紅色的光華盤旋成圈,那血刀竟又入手。

    原來适才他潛伏雪地,良久不出,乃是在暗通一個雪井,布置了機關,将血刀橫架井中,刃口向上,然後鑽出雪來,假裝失刀,令敵人不察,放膽追趕,引得他跌入陷阱。

    水岱縱橫江湖,閱曆不可謂不富,隻是這冰雪中的勾當,卻是令他防不勝防,終于着了血刀僧的道兒。

    他從雪井中急堕而下,那血刀削鐵如泥,登時将他雙腿輕輕割斷。

     血刀僧連使機謀,使得名震江湖的『南四老』二死一傷,餘下一個花鐵幹,他便不放在心上,提起血刀,走到花鐵幹身前,叫道:『有種沒有?上來鬥上三百回合。

    』 花鐵幹見到水岱在雪地裡痛得滾來滾去的慘狀,隻吓得心膽俱裂,哪裡敢上前相鬥,挺着短槍,一步步的向後倒退。

    隻見他槍上紅纓不住抖動,顯得他心中害怕已極。

    血刀僧一聲猛喝,沖上兩步。

    花鐵幹急退兩步,手臂發抖,竟将短槍掉在地下,急速拾起,又退了兩步。

     血刀僧這一日中連鬥三位高手,三次死裡逃生,實已累得筋疲力盡,這時當真和花鐵幹再鬥,那還真不是他的敵手。

    其實花鐵幹的武功本就不亞于血刀僧,若是他有敵忾同仇之心,一鼓作氣的上前,血刀僧非死在他短槍之下不可。

    隻是他一槍失手刺死劉乘風後,心神沮喪,大大的折了銳氣,再見到陸天抒斷頭、水岱折腿,吓得膽也破了,這可說已無半點鬥志。

     血刀僧見到他如此害怕的模樣,得意非凡,說道:『得,我有妙計七十二條,今日隻用三條,已殺了你江南三老,還有六十九條,一條條都要用在你身上。

    』 花鐵幹疊經武林中的風波,血刀僧這些炎炎大言,原本騙他不倒,但這時成了驚弓之鳥,隻覺血刀僧的一言一動之中,無不充滿了兇狠極可怖的意思。

    他聽血刀僧言道,還有六十九條毒計,一一要用在自己身上,耳朵中不住的響着:『六十九條,六十九條!』雙手更是抖得厲害了。

     其實血刀老祖此時已是筋疲力盡,隻盼即刻便在雪地中躺将下來,睡他一日一夜。

    但他心知此刻所面對的,正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惡鬥,其激烈猛惡之處,實是不下于适才和劉乘風、陸天抒等的激戰。

    隻要自己稍露疲态,給花鐵幹瞧出破綻,他出手一攻,立時便給他伸量出自己内力已盡。

    那時他的純鋼短槍一槍戳來,自己除了束手就戮,更無半點招架的餘力。

    是以他強打精神,将手中的血刀玩弄盤旋,顯得行有餘力。

     他見花鐵幹想逃不逃的,心中不住催促:『膽小鬼,快逃啊,快逃啊!』豈知花鐵幹這時連逃跑也已沒了勇氣。

     水岱雙腿齊膝斬斷,躺在雪地中奄奄一息,眼見花鐵幹吓成這個模樣,更是悲憤。

    他雖然重傷,卻已瞧出血刀僧内力垂盡,已是強弩之末,鼓足力氣叫道:『花二哥,跟他拚啊,這惡僧真氣耗竭,你殺他易如反拳,易……』血刀僧聽了這幾句話,心中一驚道:『這老兒瞧出我的破綻,大是不好。

    』他強打精神踏上兩步,向花鐵幹道:『不錯,不錯,我内力已盡,咱們到那邊壁上去大戰三百回合!不去的是烏龜王八蛋!』 忽聽得身後山洞之中,傳出水笙的哭叫之聲:『爹爹,爹爹!』血刀僧靈機一動:『此刻若是殺了水岱,徒然示弱。

    我抓了這女娃兒出來,讓水岱分心。

    隻要是單獨對付這姓花的,那便容易得多。

    』他向着花鐵幹獰笑道:『去不去?打五百個回合也行?』花鐵幹搖搖頭,又退了一步。

    水岱叫道:『跟他打啊,跟他打啊!你不跟陸大哥,劉三哥報仇麼?』血刀僧哈哈大笑,叫道:『打啊,打啊!我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