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淫威陡發指彈劍義忿難平血浸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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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間的奇變? 群豪直逃過一條山坡,那滾下來的積雪被山坡擋住,這才驚魂稍定。

    但見山上的白雪兀自如山洪暴發,河堤陡決,滾滾不絕的沖将下來,瞬息之間便将山道谷口封住了,堆高數十丈,若非飛鳥,萬難越過。

     衆人紛紛議論,都說血刀老祖師徒二人惡貫滿盈,葬身于千丈積雪之中,自是人心大快,隻是死得太過容易,倒是便宜他們了,更累得如花似玉的水笙和他們同死。

    當然也有人惋惜相識的朋友死在積雪之下,但各人大難不死,誰都慶幸逃過了災難,為自己歡喜之情,遠過痛惜朋友之死,這是人之常情,那也不必深責。

    各人心神稍定,檢點人數,一共少了一十二人,其中有『鈴劍雙俠』之一的汪嘯風,以及南四奇『落花流水』四人。

    水岱關心愛女,汪嘯風牽挂愛侶,自是奮不顧身的追在最前,其餘三奇因與水岱的交情與衆不同,也是不肯落後。

    想不到名震當世武功絕倫的『南四奇』,竟然一齊喪身在川西的大雪山中。

     各人歎息了一番,便即覓路下山。

    大家都說,不到明年夏天,嶺上的千丈積雪決不消融,死者的家屬便要前來收屍,也得等上大半載才行。

    許多人心中,暗暗還存在一個念頭,隻是不便公然說出口來:『南四奇和鈴劍雙俠這些年來得了好大的名頭,他們死了,于我可是有利無害。

    死得好,死得妙!』 ××× 血刀老祖帶着狄雲和水笙一路奔逃,敵人雖愈來愈衆,但他離西藏老巢卻也越來越近。

    隻是連日趕路,所乘的兩匹名駒腳力再強,也是支持不住。

    這一日那黃馬終于倒斃道旁,那匹白馬也是一跛一拐,眼看便要步那黃馬的後塵。

     血刀老祖眉頭深皺,心想:『我一人要脫身而走,那是容易之極,隻是徒孫兒的腿跛了,行走不得,這美貌的女娃兒若是給人奪了回去,實是心有不甘。

    』他想到此處,不由得兇性大發,回過身來,一把摟住水笙,便去扯她衣衫。

     水笙吓得大叫:『你……你幹什麼?』血刀老祖喝道:『老子不帶你走了,你還不明白?』狄雲叫道:『師祖,敵人便追上來啦!』血刀老祖怒道:『你啰嗦什麼?』便在這危急的當口,忽聽得頭頂悉悉瑟瑟,發出異聲。

    血刀老祖久在藏邊,見過不少次數雪崩大禍,他便再狂悍兇淫十倍,也不敢和這種天象怪變作對,連叫:『快走,快走!』一望山峰上積雪滾下來,勢道,隻有南邊的山谷隔着一個山峰,或許能不受波及,當下一拉白馬,便向南邊那山谷中奔去。

    饒是他無法無天,這時臉色也自變了。

    須知這山谷之旁的山峰上也有積雪。

    積雪最受不起聲音的震蕩,往往一處雪崩,率累到四周群峰上積雪都滾滾而下。

     那白馬馱着狄雲和水笙二人,一跛一拐的奔到了山谷之中,剛進山谷,便是一蹶,險些将狄雲摔将下來。

    這時雪崩之聲大作,血刀老祖望着身側的山峰,憂形于色,這當兒真所謂聽天由命,自己作不起半點主,隻要那山峰上的積雪也滾了下來,那便萬事皆休了。

     那雪崩從起始到全部止息,也隻一頓飯工夫,但這短短的時刻之中,血刀老祖、狄雲、水笙三人全是臉色慘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光中都流露出恐懼之極的神色。

    水笙忘了自己在片刻之前,還隻盼立時死了,免遭這淫僧師徒的污辱,但這時天地急變之際,不期而然的對血刀老祖和狄雲生出一種依靠之心,總盼這兩個男兒漢有什麼法子能助己脫此大禍。

     突然之間,山峰上一塊小石子骨溜溜的滾将下來。

    水笙吓了一跳,尖聲『啊』的一叫。

    血刀老祖伸左掌,按住了她的嘴巴,右手拍拍兩下,打了她兩記巴掌。

    水笙的兩邊臉頰登時紅腫起來。

    幸好這山峰向南,多受陽光,積雪不厚,峰上滾下來一塊小石之後,再無别物滾下。

    過得片刻,雪崩的轟轟聲漸漸止歇。

    血刀老祖放脫了按在水笙口上的手,和狄雲同時舒了一口長氣。

    水笙雙手掩面,也不知是放心,是惱怒,還是害怕。

     血刀僧到谷口去巡視了一遍回來,滿臉都是郁怒之色,坐在一塊山石之上,不聲不響。

    狄雲問道:『師祖爺爺,外面怎樣?』血刀老祖怒道:『怎麼樣?都是你這小子累人!』狄雲不敢再問,知道情勢甚是不妙,過了一會,終于忍不住又道:『是敵人把守住谷口嗎?師祖爺爺,你不用管我,你自己一個人走吧。

    』 血刀老祖一生都和兇惡奸險之徒為伍,不但交的朋友均是如此,連所收到的徒弟子如寶象、善勇、勝谛之輩,無一不是爾虞我詐,隻求損人利己。

    這時聽狄雲叫他獨自逃走,不由得大起好感,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贊道:『乖孩子,你良心倒好!不是敵人把守谷口,是積雪封谷,數十丈高、數千丈寬的大雪,不到春天雪融,咱們再也走不出去了。

    這荒谷之中,有什麼吃的?咱們怎能挨得到春天?』 狄雲一聽,也覺局勢兇險,但眼前最緊迫的危機已過,總是心中一寬,說道:『你放心,船到橋頭自會直,就算是餓死,也勝于在那些人手中,受盡折磨而死。

    』血刀僧咧嘴一笑道:『乖孫兒說得不錯!』從腰間抽出血刀,站起身來,走向那匹白馬。

     水笙大驚,叫道:『喂,你要幹什麼?』血刀僧笑道:『你猜猜看。

    』其實水笙早就知道,他是要殺了那白馬來吃。

    這匹白馬和他一起長大,他心中就當它是最好的朋友一般,眼見血刀僧要動手宰殺,如何不是又驚又怒?他叫道:『不!不!這是我的馬兒,你不能殺它。

    』血刀僧道:『待馬兒吃完便要吃你了。

    老子人肉也吃,為什麼不能吃馬肉!』水笙求道:『求求你,别害我馬兒。

    』他無可奈何之中,轉來向狄雲道:『你求求他,别傷我馬兒。

    』 狄雲見了她這副情急可憐的模樣,心下不忍,但想情勢至此,焉有不宰馬兒來吃之理,慢慢吃完馬肉,隻怕連馬鞍子也要煮熟了來吃。

    他不願見水笙的傷心神情,隻得轉過了頭,水笙叫道:『求求你,别殺我的馬兒。

    』血刀僧笑道:『好,我不殺你馬兒!』水笙大喜,道:『謝謝你!謝謝你!』忽聽得嗤的一聲輕響,血刀僧狂笑聲中,馬頭已落,鮮血急噴。

    水笙連日疲乏,這時驚痛之下,竟又暈了過去。

     待得慢慢醒轉,鼻中聞到一股香氣,她肚餓已久,聞到這股肉香,不自禁的歡喜,但神智略醒,立即知道是烤炙她愛馬之肉的香氣。

    一睜眼,隻見血刀僧和狄雲坐在石上,正吃得津津有味,石旁生着一堆柴火,一根粗柴上烤着一隻馬腿。

    水笙悲從中來,失聲而哭。

    血刀僧笑道:『你吃不吃?』水笙哭道:『你這兩個惡人,害了我的馬兒,我……我将來必報此仇!』 狄雲心中好生過意不去,歉然道:『水姑娘,這雪谷之中,沒别樣物事可吃,咱們總不能眼睜睜的餓死。

    要好馬嘛,隻要日後咱們能走出此谷總有法子找到。

    』水笙哭道:『你這小惡僧假裝好人,比老惡僧還要壞。

    我恨死你,我恨死你。

    』狄雲無言可答,要想不吃馬肉吧,實在是餓得難受,心道:『你便恨死我,我也不得不吃。

    』抓起一塊烤熟了馬肉,又送到口裡。

     血刀僧口中咀嚼着馬肉,斜目瞧着水笙,含含糊糊的道:『味道不壞,當真不壞。

    嗯,過幾天烤這小妞兒來吃,未必有這馬肉香。

    』心中又想:『吃完了那小妞兒,隻好烤我這個乖徒孫來吃了,留着他最後吃,總算對得他住。

    』 兩人吃飽了馬肉,在火堆中又加些枯枝,便倚在大石上睡了。

    狄雲朦胧中隻聽到水笙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住,心中突然有一陣自傷之感:『她死了一匹馬,便這麼哭個不住。

    我活在這世上,卻沒一人牽挂我。

    當我死時看來連這頭牲口也不如,不會有誰為我流一滴眼淚。

    』 睡到半夜,狄雲忽覺得肩頭被人推了兩下,睜眼而醒,隻聽得血刀僧在他身邊輕聲說道:『有人來了!』狄雲吃了一驚,但随即大喜:『既然有人能夠進來,咱們便能出去。

    』低聲道:『在哪裡?』血刀僧向西首一指,道:『你躺着别作聲,敵人功夫很強。

    』狄雲側耳傾聽,卻是一點聲音也聽不到。

     血刀僧持刀在手,蹲低身子,突然間如箭離弦,悄沒聲的竄了出去,人影在山坡一轉,便已不見。

    狄雲好生佩服:『這人的武功之高,實是罕見罕聞。

    丁大哥若是在世,和他相比,不知誰高誰下?』一想到丁典,伸手往背上一摸,包着丁典骨灰的包裹,仍是牢牢縛在背後。

     靜夜之中,忽聽得當當兩響清脆的兵刃相交之聲。

    這兩聲響過,便即寂然。

    過得好半晌,又是當當一兩聲。

    狄雲知道血刀僧偷襲未成,和敵人交上了手。

    聽那兵刃相交的聲音,敵人的武功未必在他之下,接着當當當當四響,水笙也驚醒了過來。

    那山谷中遍地都是白雪,月光如銀,在白雪上反映出來,直至黎明。

    水笙向狄雲瞧了一眼,口唇動了一動,想要探問,但心中對他憎恨厭惡,又想他未必肯講,一句問話說到口邊,又縮了回去。

     忽聽得當當之聲,越來越響。

    狄雲和水笙同時擡頭,向着響聲來處望去,月光下隻見兩條人影盤旋來去,直鬥上東北角的一處峭壁。

    那峭壁地勢甚險,又都堆滿了積雪,眼看是絕難上去,但兩人手上拆招,腳下絲毫不停,徑向峭壁上攀。

     狄雲凝目上望,瞧出與血刀僧相鬥的那人身穿道裝,手持長劍,正是那日和他交過手的老道,記得血刀僧曾贊他武功極為了得,是太極門中的高手,不知他如何竟會闖進這谷中來? 水笙随即也瞧見那道人,大喜之下,脫口而呼:『是劉乘風道長,劉乘風伯伯到了!爹爹,爹爹!我在這兒。

    』 狄雲聽得水笙大叫:『爹爹,爹爹,我在這裡』,不由得吃了一驚,心想:『血刀老祖和那老道相鬥,看來一時難分勝敗。

    她爹爹倘若聞聲趕來,豈不是一劍便将我殺了?』忙道:『喂,你别大聲嚷嚷的,叫得再雪崩起來,大家一起送命。

    』水笙怒道:『我就是要跟你這惡和尚一起送命。

    』張口又大聲叫喊:『爹爹,爹爹,我在這裡。

    』狄雲喝道:『大雪崩下來,連你爹爹也一起埋了,你是想害死你爹爹不是?你這不孝的惡毒女兒。

    』 這句話倒也真是十分有效,水笙心想:『倘若連爹爹也害死了,那可不妙。

    』但轉念又想:『我爹爹是何等的本事?适才大雪崩,旁人都轉身逃走,但劉乘風伯伯還是沖過谷來。

    劉伯伯既然來得,我爹爹自也來得。

    就算叫得再有雪崩,最多是壓死了我,爹爹總是無礙。

    這老惡僧如此厲害,要是他将劉伯伯殺了,我落在這兩個惡和尚手中,那時再要求死,隻怕連死也不得了。

    』突然又大聲叫了起來:『爹爹,爹爹,快來救我。

    』 狄雲初時聽她不作聲了,隻道她已不敢再叫,不料突然間叫聲更大,實不知如何制止她才好。

    擡頭向血刀老祖瞧去,隻見他和那老道劉乘風鬥得正緊,那口血刀幻成一道暗紅色的光華,在皚皚的白雪上盤旋飛舞。

    劉乘風出劍并不快捷,然而守得堅凝之極,看來血刀老祖縱不落敗,也非一時三刻便可取勝。

    隻聽得水笙不住大叫『爹爹』,叫得幾聲,改口又叫:『表哥,表哥!』 狄雲心煩意亂,喝道:『小丫頭,你再不住口,我将你的舌頭割了下來。

    』水笙道:『我偏偏要叫!偏偏要叫!』又大聲叫道:『爹爹,爹爹,我在這裡!』但怕狄雲真的過來動手,站起身來,手中執了一塊石頭。

    過了一會,隻見狄雲躺在地下,動也不動,猛地想起:『這個惡和尚已給我和表哥踏斷了腿,若不是那老僧出手相救,早給表哥一劍殺了。

    他行走不得,我何必怕他?』 陡然之間,優劣之勢全然更易,水笙初時隻想到不必害怕狄雲,接着又想:『那老僧分身不得,這時不殺他,更待何時?』舉起那塊石頭,走上幾步,用力便向狄雲頭上砸了下去。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