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袅袅清香燃心願汪汪淚眼注柔情

關燈
毒蠍之毒,當真是非同小可,妙在這萬圭不會一時便死,叫他呼号呻吟足足一個月,這才了帳。

    哈哈,妙極,妙之極矣。

    』狄雲道:『要一個月才死,那就不要緊了,他去請到良醫,總有解毒的法子。

    』言達平道:『恩公有所不知。

    這種毒蠍并非天生,是我自己養大的,自幼便喂牠們服食各種解藥,令牠們習于解藥的藥性,解藥用将上去,便全無效驗,任他醫道再高明的醫生,也隻是用治毒蟲的藥物去解毒,那隻有屁用!哈哈,哈哈!』 狄雲側目而視,心想:『這個人心腸如此毒法,真是可怕!下次說不定我會給他的毒蠍螫中,丁大哥常說,在江湖上行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還是問他拿些解藥放在身邊,這叫做有備無患。

    』便道:『言前輩,你這瓶解藥,給了我吧!』言達平道:『是,是!』可是他并不當即取出,問道:『恩公要此解藥,不知有何用途?』狄雲道:『你的毒蠍十分厲害,說不定一個不小心我自己碰到了,身邊有一瓶解藥,那就放心一些。

    』言達平臉色尴尬,笑道:『恩公對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如何敢加害恩公?這是多疑了。

    』狄雲伸手出去,道:『這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備而不用,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言達平道:『是,是!』隻得将那瓶解藥取了出來,遞了過去。

     ××× 狄雲下得峰來,又到那座大屋去察看動靜,隻見屋中衆鄉民早已一哄而散,那管家和工頭也已不知去向,空蕩蕩的再無一人。

    狄雲心想:『師父已死,師妹已嫁,這地方以後我是再也不會來的了。

    』他走出大屋,沿着溪邊向西北而去。

    行出數十丈,回頭一望,這時東方太陽剛剛升起,陽光照射在屋前的楊樹、槐樹之上,溪水中泛出點點閃光,這番情景,是狄雲從小便看熟了的,不由得又想:『從今而後,我是再也不會到這地方來了。

    』 他理一理背上的包裹,尋思:『眼下隻有一件心事未了,那便是将丁大哥的骨灰,送去和淩小姐的遺體合葬在一起,這且去荊州再走一遭。

    萬圭這小子害得我苦,好在惡人自有惡人磨,我也不用親手報仇。

    隻是言達平說他要呻吟号叫一個月才死,卻不知是真是假。

    倘若他命大,遇到良醫治好了,我還得給他補上一劍,取他狗命。

    』 ××× 湘西和荊州相隔不遠,數日之後,便到了荊州。

     狄雲在城外一打聽,便知淩退思仍是做着知府,他仍是這麼滿臉污泥,掩住了本來面目而走進城去。

     他第一個念頭是:『我要親眼瞧瞧萬圭如何受苦,他的毒傷是否治好了?也不知他是否已經回來,說不定還留在湖南治傷。

    』 他踱到萬家門口,遠遠望見沈城怱怱從大門中出來,神色很是急遽。

    狄雲心道:『沈城既在這裡,萬圭想來也已回家,一到天黑,我便去探探。

    』當下他又回到那個廢園。

    這廢園離萬家不遠,當日丁典逝世、殺周圻、殺耿天霸、殺馬大鳴,都是在這廢園之中,此番舊地重遊,隻見遍地荒草如故,遍地瓦礫如故。

    狄雲走到那株老梅之旁,撫摸凹凹凸凸的樹幹,心道:『那一日丁大哥是在這株老梅樹下逝世,梅樹仍是這副模樣,半點也沒變,丁大哥卻已骨化成灰。

    』當下坐在梅樹之下,閉目而睡。

     睡到二更時分,他從懷中取出些幹糧來吃了,出了廢園,徑向萬家而來。

    他繞到萬家後門,越牆而入,到了後花園中,不由得心中一陣酸苦:『那日我身受重傷,躲在柴房之中,師妹不助我救我,已是寡情,卻反而去叫丈夫來殺我。

    』他正要舉步而前,忽見太湖石旁有三點火光閃動。

     狄雲一見有異,立即停住腳步,身子在樹後一縮,向火光處望去。

    一凝目間,三點火光,乃是香爐中三枝點燃了的線香。

    那香爐放在一張小幾之上。

    小幾前有兩個人跪着向天磕頭,不一會站起身來,狄雲看得分明,一個便是戚芳,另一個是個小小女孩,就是她的女兒,也是叫做『空心菜』的了。

     隻聽得戚芳口中輕輕禱祝:『這第一炷香,求天老爺保佑我夫君身脫苦難,解腫去毒,不再受這蠍毒侵體之苦。

    空心菜,你說啊,說求求天菩薩保佑爹爹病好。

    』小女孩道:『是,媽媽,求天天菩薩保佑,叫我爹爹不痛痛了,不叫叫了。

    』狄雲心中既感到幸災樂禍的喜歡,又惱恨戚芳對丈夫如此情義深重。

     隻聽戚芳又道:『第二炷香,求天老爺保佑我爹爹身子康甯,平安喜樂,早日歸來。

    空心菜,你說請天天菩薩保佑外公長命百歲。

    』小女孩道:『是,媽媽,外公,你快快回來,你為什麼不回來啊。

    』戚芳道:『求天天菩薩保佑。

    』小女孩道:『是,求求天天菩薩保佑我外公,還要保佑我爺爺和爹爹。

    』她從來沒見過戚長發,媽媽要她求禱,她心中記挂的卻是自己的祖父和父親。

     戚芳停了片刻,低聲道:『這第三炷香,求老天爺保佑他平安,保佑他事事如意,保佑他早娶賢妻,早生貴子……』說到這裡,聲音不禁哽咽了,伸起衣袖,拭了拭眼淚。

    小女孩道:『媽媽,你又想起舅舅了。

    』戚芳道:『你說,求天老爺保佑我的空心菜舅舅平安……』 狄雲聽她禱祝第三炷香時,本在奇怪:『她在替誰祝告?』忽聽得她說到『空心菜舅舅』五個字,耳中不由得嗡的一聲響,心中隻是這麼說:『她是在說我?她是在說我?』 那小女孩道:『求求天天菩薩,我媽媽記挂我的空心菜舅舅,你保佑他恭喜發财,買個大娃娃給我,他是空心菜,我也是空心菜。

    媽媽,這個空心菜舅舅,到那裡去啦?他怎麼也還不回來?』戚芳道:『空心菜舅舅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個舅舅抛了你媽媽,媽媽卻天天記着他……』說到這裡,她抱起女孩,将臉孔藏在女孩的胸前,快步回了進去。

     狄雲走到香爐之旁,瞧着那三根閃閃發着微光的香頭,不由得癡了。

     他怔怔的站在香爐之旁,三根香燒到了盡頭,都化了灰燼,他還是一動不動的站着。

     ××× 天一亮,狄雲從萬家後園中出來,在荊州城中茫然亂走,忽然聽得倉啷、倉啷的聲音直響,卻是個走方郎中搖着虎撐在沿街賣藥。

    狄雲心中一動,他要親眼瞧瞧萬圭呻吟叫喚的慘狀,于是取出十兩銀子,将他的衣服、藥箱、虎撐一古腦兒都買了來。

    那郎中很是奇怪,好在這些東西都不值什麼錢,最多不過是五兩銀子的本錢,高高興興的賣了給他。

     狄雲回到廢園,将郎中的衣服換上,拿些草藥搗爛了,将汁液塗在臉上,又在左眼下敷了一大塊草藥,弄得面目全非,然後搖着虎撐,來到萬家門前。

     狄雲将到萬家門前,便倉啷啷、倉啷啷的搖起虎撐,待得走近,嘶啞着嗓子叫道:『專醫疑難雜症,無名腫毒,毒蟲毒蛇咬傷,即刻見功。

    』 如此喊得三遍,便見大門中一人怱怱出來,招手道:『喂,郎中先生,過來過來。

    』狄雲認得他是萬門弟子,便是當年削去他五根手指的吳坎。

    但狄雲此刻裝束面貌與昔年已大不相同,吳坎自是認他不出。

    狄雲深恐他聽出自己語音,慢慢踱将過去,又壓低了嗓子,說道:『這位爺台有何吩咐,可是身上生了什麼疑難雜症、無名腫毒?』 吳坎『呸』的一聲,道:『你瞧我像不像身上有什麼無名腫毒?喂,我問你,給蠍子螫了,你治不治得好?』狄雲道:『青竹蛇、赤練蛇、金腳帶、銀線蠍,天下一等一的毒蛇咬傷了人,在下都是藥到傷去,那蠍子嘛,吓吓,可真叫做何足道哉。

    』 吳坎道:『你可别胡吹大氣,這蠍子卻不是尋常之物,荊州城裡的名醫都是束手無策,你又醫得好了?』狄雲皺眉道:『有這等厲害?天下的蠍子嘛,也不過灰蠍、金錢蠍、麻頭蠍、紅尾蠍、落地咬娘蠍、白腳蠍……』他一面信口胡說,一面屈指計算,連說了四十餘種,才道:『每種蠍子毒性不同,各有各的治法,什麼名醫儒醫,倘若是徒有虛名之輩,也未必知道得周全。

    』 吳坎聽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蠍子的名稱,倒也佩服了三分,便道:『既是如此,便請先生進内替我師哥診治,若是治愈了,家師必定重重有謝。

    』狄雲點了點頭,跟他走進萬府。

     他一跨進門,登時便想起那年跟着師父、師妹前來拜壽的情景,那時候是鄉下少年進城,什麼東西都是透着新鮮好玩,和師妹兩個東張西望,指指點點,今日舊地重逢,那情景是全不相同了。

    他随着吳坎走過了兩處天井,來到東邊樓前。

    吳坎仰起了頭,大聲道:『三師嫂,有個草頭郎中,他說會治蠍毒,要不要叫他來給師哥瞧瞧?』 呀的一聲,樓上窗子打開,戚芳從窗中探頭出來,說道:『好啊,多謝吳師弟,你師哥今天痛得更加厲害了,請先生上樓。

    』吳坎道:『先生請。

    』自己卻不跟進去。

    戚芳道:『吳師弟,你也一起上來好啦,幫着瞧瞧。

    』吳坎道:『是!』這才随着上樓。

     狄雲上得樓來,隻見中間靠窗放着一張大書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寶與一些書籍,還有一件裁剪了未縫的小孩衣衫。

    戚芳從内房迎了出來,臉上不施脂粉,容色頗為憔悴。

    狄雲隻向她看了一眼,生怕她識得自己,不敢多看,便走進房去,隻見一張大木床上向裡睡着一人,不斷呻吟,正是萬圭。

    他小女兒坐在床前的一張小凳之上,在給爸爸輕輕捶腿。

    她一見到狄雲污穢古怪的面容,驚呼一聲,躲到了媽媽身後。

     吳坎道:『我這個師哥,給毒蠍螫傷了,毒性始終不消,請先生給瞧瞧。

    』狄雲道:『好!』他在門外和吳坎說話,滔滔不絕,這時見了戚芳,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自覺雙頰發燒,唇幹舌燥,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走到床前,拍了拍萬圭肩頭。

    萬圭慢慢翻身過來,一睜眼看到狄雲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驚。

    戚芳道:『三哥,這位是吳師弟給你找來的大夫,他……他說不定有靈藥,能治好你的傷。

    』她語氣之中,實在對這個郎中也是沒有什麼信心。

     狄雲一言不發,看了看萬圭腫起的手背,見那手背又是墨黑的一團,樣子甚是可怖。

    狄雲道:『這是湘西沅陵一帶的花斑毒蠍咬的,咱們湖北可沒這種蠍子!』戚芳和吳坎齊聲道:『是,是,正是在湘西沅陵給螫上的。

    』戚芳又道:『先生瞧出了蠍子的來曆,那一定是能治的了?』狄雲屈指算了算日子,道:『這蠍子是晚上咬的,到現在麼,嗯,已經有七天七晚了。

    』戚芳和吳坎面面相觑,齊聲道:『先生真是料事如神,那确是晚上給螫的,到今天已有七天七晚。

    』其實狄雲是親眼見到萬圭如何被言達平衣袋中所藏的蠍子所螫,一算日子,自是說得半點不錯。

     狄雲又道:『這位爺台是不是反手一掌,将蠍子打死了?若不是這樣,本來還可有救。

    現在将蠍子打死在手背之上,毒性盡數迫了進去,再要解救,那是千難萬難了。

    』戚芳神情焦急,道:『先生說得明白不過,無論如何要請你救一救他的性命。

    』 狄雲這次到荊州來,本意是想親眼見萬圭痛苦萬狀、呻吟就死的情景,以便稍洩心中郁積的怒氣,至于見救他性命之意,是半點也沒有的。

    但昨晚聽得戚芳向天禱祝,仍是念念不忘于已,要老天爺保佑自己平安喜樂,早娶賢妻,早生貴子,又說自己抛棄了她,看來她仍是深信自己意欲萬震山的小妾桃紅偕逃,心灰意懶之下,這才嫁了萬圭。

     他自幼對戚芳便是千依百順,從來不肯違拗她半點,這時聽她如此焦急的相求,心中一軟,便想伸手入懷,去取言達平的解藥出來,但一轉念間:『這萬圭害得我好苦,又奪了我師妹,我不親手殺他,已算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