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三年獄中曆苦難始覺世間險道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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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加害。

    我不敢再觸怒他,每次他審問我,我隻給他裝聾作啞。

    』 『菊友是為我而死,她年紀輕輕,正是花一般年華。

    若不是她,這幾年我如何熬得過?我怎知道那窗檻上的鮮花,是霜華為我而放?可是霜華始終不露面,始終不在那邊窗子中探出頭來讓我瞧她一眼。

    我一點也不明白,有時不免怪她,為什麼這樣忍心。

     『于是我加緊用功,苦練神照經,要早日功行圓滿,能不受這鐵铐的拘束。

    我隻盼得脫樊籠,帶同淩小姐出困。

    隻是這神照功講究妙悟自然,并非一味勤修苦練便能奏功。

    直到你自盡之前的幾天,我才全部練成。

    這些日子之中,全憑這一盆鮮花,作為我的慰藉。

    淩退思千方百計的想套出我胸中秘密。

    将你和我關在一起,那也是他的計策。

    他知道派了親信來騙我,那是不管用的了,于是索性使一個真正受了大冤屈的少年人來陪我。

    時候一久,我自能辨别真僞。

    隻是我和你成了患難之交,向你吐露了真情,那麼他們在我身上逼不出的,多半能在你口中逼出來。

    因為你年幼無知,忠厚老實,别人假裝好人,你容易上當。

    那知道我始終是不相信你。

    我親身的遭受,菊友的慘死,使我對誰也信不過了。

    你以為我沒出過獄去?我練成神照功後,當天便出去了,隻是出去之前點了你的昏睡穴,你自然不知道。

    』 『那一晚我越過高牆之時,還道不免一場惡鬥,不料事隔多年,淩退思已無防我之心,外邊的守衛早已撤去。

    他萬萬想不到,神照功如此奇妙,穿了琵琶骨、挑斷了腳筋的人,居然還是使得出上乘武功。

    』 『我到了高樓的窗下,心中跳得十分厲害,似乎又回到了初次在窗下見到她時的心情。

    終于鼓起了勇氣,輕輕在窗上敲了三下,叫了聲:‘霜華!’她從夢中驚醒過來,說道:‘丁大哥!典哥!是你麼?我是在做夢麼?’我隔了這許多苦日子,又再聽到她的聲音,喜歡得真要發狂,顫聲道:‘霜妹,是我!我逃出來啦。

    ’我等她來開窗,以前咱們每次相會,總是等她推開窗子,我才進去。

    我從來不自已進她的房。

     『不料她并不開窗,将臉貼在窗紙上,低聲道:‘謝天謝地,典哥,你仍是好好的活着,爹爹沒騙我。

    ’我的聲音很苦澀,道:‘嗯,你爹爹沒騙你。

    我還是活着。

    你開窗吧,我要瞧你。

    ’她急道:‘不,不!不行!’我的心沉了下去,問道:‘為什麼不行?’她道:‘我答應了爹爹,他不傷你性命,我就永遠不再跟你相見。

    他要我起了誓,要我起一個毒誓,倘若我再見你,我媽媽在陰世天天受惡鬼欺侮。

    ’她說到這裡,聲音哽咽了。

    她十三歲那年喪母,對亡母是最敬愛不過的。

     『我真恨淩退思的惡毒。

    他不殺我,隻不過為了想得經訣,霜華起不起這個誓,有什麼相幹?說道:‘霜華,你跟我走。

    你将眼睛用布蒙了起來,永不見我就是。

    ’她哭道:‘那不成的。

    我也不願你再見我。

    ’我胸中積了許多年的怨憤突然迸發出來,叫道:‘為什麼?我非見你不可!’』 『她聽到我的聲音有異,柔聲道:‘典哥,我知道你給爹爹擒獲後,一再求他放你。

    他卻将我另行許配别人,要我死了對你的心。

    我說什麼也不答應,他要用強,于是……于是……我用刀子劃破了自己的臉。

    ’』 狄雲聽到這裡,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心中激動異常。

     丁典道:『我又是感激,又是憐惜,一掌打破了窗子。

    她驚呼一聲,閉起了眼睛,伸手蒙住了自己的臉,可是我已經瞧見了。

    她一張天下最美麗的臉龐上,又橫又豎的給劃了十七八刀,肌肉翻了出來,一條條都是鮮紅的疤痕。

    她美麗的眼睛,美麗的鼻子,美麗的嘴巴,都是歪歪扭扭,變得像妖魔一樣。

    我伸手将她摟在懷裡。

    她平時多麼愛惜自己的容顔,若不是為了我這不祥之人,她怎肯讓自己的臉蛋受半點損傷?我說:‘霜妹,容貌及得上心麼?你為我而毀容,在我心中,你比從前是更加美上十倍,百倍。

    ’』 『她哭道:‘到了這地步,咱倆怎麼還能厮守?我答應了爹爹,永遠不再見你。

    典哥,你……你去吧!’我知道這是無可挽回的了,說道:‘霜妹,我回到牢獄中去,天天瞧着你這窗邊的鮮花。

    ’她卻摟住我的脖子,說道:‘你……你别走!’』 『我和她相偎相倚,不再說什麼話。

    她不敢看我,我也不敢再瞧她。

    我當然不是嫌她醜陋,可是……可是……她的臉實在毀損得厲害。

    隔了很久很久,遠處的雞啼了。

    她說:‘典哥,我不能害我死了的媽媽。

    你……你以後别再來看我。

    ’我說:‘咱倆從此不再相見?’她哭道:‘不再相見!我隻盼咱倆死了之後,能夠葬在一起。

    隻盼有哪一位好心人,能夠遂了我這心願,我在陰間天天念佛保佑他。

    ’我道:‘我知道一個大秘密,江湖上的人都說,這與一個寶藏有關,他們叫做素心劍訣。

    我跟你說,你好好記住了。

    ’她道:‘我不記。

    我記着幹什麼?’我道:‘你尋一個誠實可靠之人,要在答應幫咱們成全這個合葬的心願,就将這劍訣對他說。

    ’她道:‘我一生是決不下這樓的了,我這副樣子,怎能見人?’可是她想了一想,道:‘好,你跟我說。

    典哥,我是無論如何要跟你葬在一起。

    就是這副樣子去求人,我也不怕。

    ’于是我将劍訣說了給她聽。

    她用心記住了。

    東方漸漸亮了,我和她分了手,回到了獄中。

    ’』 他說到這裡,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狄雲道:『丁大哥,你放心,如果你真有什麼不測,我一定要将你和淩小姐合葬。

    我可不希罕你的甚麼劍訣,你就是說了,我也決計不聽。

    』丁典臉上露出真誠的歡笑,道:『好兄弟,不枉我結識你一場。

    你答應給我合葬,我死得瞑目,我好歡喜……』他的話聲越來越低,道:『你如找到這個寶藏,也不必是為了自己發财,可以用來打救天下的苦人,像我,像你這樣的苦人,天下多得是。

    這素心劍訣,你若是不聽,我一死之後便失傳了,豈不可惜?』狄雲點了點頭,心想他的話倒也有理。

     丁典深深吸一口氣,道:『你聽好,這都是些數字,可弄錯不得。

    』狄雲打疊精神,凝神傾聽。

    丁典道:『第一個字是‘四’,這二字是‘五十一’,第三字是‘三十三’,第四字‘五十三’……』狄雲正感莫名其妙,忽聽得廢園外腳步聲響,有人說道:『到園子裡去搜搜。

    』 丁典臉上變色,一躍而起。

    狄雲跟着跳了起來。

    隻見廢園的後門中搶進三條大漢來,其中二人手中執着兵刃,第三人則是空手。

     丁典向這三人橫了一眼,暗暗歎了一口氣,心道:『若是我未中劇毒,這三個鷹爪子功夫再強,我的神照功也盡可料理得了。

    此刻卻實是難說。

    豈道這素心劍的劍訣,從此便要失傳了麼?』頃刻之間,心中打定了主意:『此險不可不冒。

    』便道:『狄兄弟,适才我說的那四個字,你已記住了嗎? 狄雲見三個敵人已逼近身前,圍成一個了弧形,其中一人持刀,一人持劍,另一人雖是空手,但滿臉陰鸷之色,神情極是可怖,在這當兒,丁典卻兀自問那素心劍的劍訣。

    他凝神注視敵人,未答丁典的問話。

     丁典大聲叫道:『狄兄弟,你記住了沒有?』狄雲一凜,道:『第一字是……』他本想說出個『四』字來,但立時想起:『我若說出口來,豈不教敵人聽去了?』當即将伸手背後,四根手指一豎。

    丁典道:『好!』 那使刀的漢子冷笑道:『姓丁的,你總算也是條漢子,怎麼到了這地步,還在婆婆媽媽的啰嗦不休?快些跟咱兄弟們乖乖的回去,大家免傷和氣。

    』那使劍的漢子卻道:『狄大哥,多年不見,你好啊?牢獄中住得挺舒服吧?』狄雲一怔,聽得這口音好熟,仔細一看,登時記起,原來此人非别,竟是萬震山的二弟子周圻,相隔多年,他在上唇留了一片小胡子,兼之衣飾甚是華麗,狄雲竟然不識得他了。

    狄雲一記起他是萬門弟子,昔年慘被陷害的怨憤,霎時間湧向心頭,滿臉漲得通紅,喝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周……周……周二哥!』他本來想直斥其名,但終于在『周』字之下,加上了『二哥』兩字。

    丁典猜到了他的心情,喝道:『好!』心想轉眼間雙方便是一決生死的搏鬥,狄雲能抑制憤怒,叫他一聲『周二哥』,那便不是爛打狂拚的一勇之夫了。

     丁典道:『這位周二爺,想必是萬老爺子門下的高弟了。

    很好,很好,你幾時到了淩知府手下當差?狄兄弟,我給你引見引見。

    這位是‘萬勝刀’門中的高手,馬大鳴馬爺,外号叫作‘俠義客’』。

    狄雲哼了一聲,道:『這外号很好哪,是真的還是假的?』丁典道:『這個麼?哈哈,我可說不上來了。

    那一位是少林派外家好手,以鐵沙掌馳名大江南北,‘雙刀’耿天霸。

    武林中說他的一對鐵掌鋒利如刀,所以公送他這個‘雙刀’的外号,其實這位耿兄,卻是從來不使兵刃的。

    』狄雲道:『這兩位的武功,算得怎樣?』丁典道:『第二流中的頂兒尖兒。

    要攀到第一流,卻是終生無望。

    』狄雲道:『為什麼?』丁典道:『不是那一塊材料,既無名師傳授,本人資質又差。

    』 他二人一問一答,當真是旁若無人,直将耿天霸和馬大鳴氣得胸口幾欲漲破。

    馬大鳴城府甚深,隻是冷笑一聲,并不發作。

    耿天霸卻是當場便忍耐不住,喝道:『直娘賊,死到臨頭,還在亂嚼舌根。

    吃我一刀!』他所說的『一刀』,其實乃是一掌,隻是掌力雄渾,隻須擊在敵人身上,鋒銳處不亞于鋼刀,喝聲未停,掌力已然擊出。

     丁典中毒後運氣一直不靈,不敢硬接,斜身避過。

    不料這耿天霸掌法上确有過人的造詣,一掌打空,立即收掌斜劈。

    丁典識得這是『變勢掌』急忙翻手化解。

    可是一掌伸将出去,勁力勢道,完全不如意中所料,拍的一聲,腋下已被耿天霸的右手掌打實。

     這少林派鐵沙掌果然是名不虛傳,丁典身子一晃,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耿天霸笑道:『怎麼樣?我是第二流,你是第幾流?』 丁典吸了一口氣,突覺内息暢通,原來那『佛座金蓮』的劇毒,深入血管後使血液越流越慢。

    他适才吐出一大口鮮血,所受内傷雖是不輕,毒性卻暫時消減。

    他心頭一喜,上前一掌擊在他的頭頂。

    耿天霸大叫一聲:『啊喲!』向後疾退。

    丁典右手的掌倏地伸出,竟然又擊中了他的胸口。

    耿天霸又是一聲:『啊喲!』向後再退了兩步。

     丁典見自已三掌都擊中他的要害,敵人卻仍能倒退,不由得心中一酸,情知自己中毒後功力大減,本來這三掌隻須有神照功的功力相濟,任何一掌都能送了當今第一流高手的性命。

    那耿天霸的鐵沙掌雖然極強,内力卻如何了得,居然連受他三掌仍是挺立不倒。

    丁典自知死期已近,雖是他生性豁達,且已決意殉情,但此刻一股無可奈何,英雄落難的心情,卻也令他暗暗傷心,淚向肚吞。

     耿天霸連中三掌,登時大驚失色,但覺臉上、頭頂、胸口隐隐作痛,心想三處都是緻命的要害,不知傷勢如何,不由得怯意大生。

     馬大鳴向周圻使個眼色,道:『周兄弟,咱們并肩子上!』周圻道:『是啊!』他本來自忖不是狄雲的對手,但想自己手中握有長劍,對方卻是赤手空拳,再加對手右手手指被削,腳筋挑斷,琵琶骨突破,算他功夫再強,也是使不出的了,當下刷的一劍,便向狄雲刺去。

     丁典知道狄雲神照功未曾練成,此刻武功尚遠不及入獄之前,要空手對抗周圻,隻不過枉自送了性命,當下身形一斜,左手便去奪周圻手中的長劍。

    這一招去勢奇快,招數又是十分特異,周圻尚未察覺,丁典左手的三根手指已搭上了他右手的脈門。

    周圻大吃一驚,隻道這一回兵刃非脫手不可,那可是性命休矣,那知敵人的手指雖是搭上了自己脈門,穴道居然并不受制。

    在順手一甩,長劍回轉,疾刺丁典左胸。

    丁典長歎一聲,心道:『有力使不出,終究是功虧一篑!』 馬大鳴見識甚廣,他見丁典和耿天霸、周圻動手,兩次都已穩占上風,但兩次均不能取勝,心下微一琢磨,已知其理:『淩知府說他身中劇毒,想必是毒性發作,功力大減。

    』耿天霸也見丁典奪劍功敗垂成,他雖性子粗暴,但究曾受名師指點熏陶,知道丁典武功甚精,内力已不足以濟,心想:『我可不能讓人搶了功去。

    這姓丁的招數厲害,卻是虎落平陽……呸,他媽的!』原來『虎落平陽』之後,跟着便是『被犬欺』三字,他将丁典比作老虎,那不是将自己比作狗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