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可免的事已臻成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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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當中挽救出來?其實,說這些也是多餘的。

    我們很快就要見面了,重新開始過去的生活,那時一切都會清楚的。

    不過,你能給我寫這樣的回信,倒引起了我另一方面的擔心。

    如果我當真給了你這封回信以某種口實,可能我的舉止确實有輕率的地方,那麼,在這個女人面前我是慚愧的,因為這會讓人家感到迷惑不解,應該向她表示歉意。

    等她從附近幾個村子巡視回來,我一定這麼辦。

    過去隻是省、縣才有的地方自治會,如今在更低一級的機構,在鄉裡,也都在建立。

    安季波娃是去幫助她的一個女朋友,那人的職務就是指導這些新設的法定機關的視導員。

     雖然和安季波娃住在同一幢房子裡,可是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她住在哪個房間,而且也從來也沒想到這一點,這可真是妙極了。

    從梅留澤耶沃往東和往西,有兩條大路。

    一條是土路,穿過森林直通濟布申諾。

    那是一個買賣糧食的小鎮,行政區隸屬梅留澤耶沃,可是其他方面都超過了後者。

    另一條是碎石路,它穿過一片到夏季就幹涸的沼澤草地通往比留奇。

    那是離梅留澤耶沃不很遠的兩條鐵路交彙的一個樞紐站。

     六月間,在濟布申諾曾經出現了一個獨立的濟布申帶共和國,隻存在了兩個星期。

    這是由當地的一個磨坊工人布拉熱依柯宣告成立的。

     共和國依靠的是二百一十二步兵團的部分逃兵。

    他們攜槍離開了陣地,經過比留奇來到濟布申諾的時候,正趕上革命。

     共和國不承認臨時政府,而且也脫離整個俄羅斯。

    年輕時曾經和托爾斯泰有過通信關系的教派分子布拉熱依柯,宣告在濟布申諾建立永世不變的統治,實行集體勞動和财産共有制,把原來鄉的行政機關改叫作使徒會。

     濟布申諾從來就是種種奇談怪論的發祥地,它坐落在一片難于通行的密林當中,混亂時代的文獻裡邊就有關于該地的記載,後來又因為周圍不斷出沒的強人而出了名。

    人們茶餘酒後常常提到的,是此地有不少殷實可靠的商家,再有就是它那神話般肥沃的土質。

    這臨近前線的西邊地帶,有些風俗信仰和方言特色正是從濟市申話傳來的。

     如今風言風語的一些謠傳,都是關于布拉熱依柯的那位主要助手的。

    人們都一口咬定說,那個天生的聾啞人借着一股靈氣就能開口說話,靈氣一過就又成了啞巴。

     六月間,濟布申諾共和國垮了台。

    效忠臨時政府的軍隊開到了這個地方。

    那股逃兵從濟布申諾被趕了出去,朝比留奇的方向追去。

     離比留奇有見俄裡遠的鐵路線以外,周圍是一片砍伐過的森林殘址,現在那裡剩下來的樹樁上已經長滿了革莓,一半的地面上是沒有運完的拆散了的柴垛,還有些當初的季節性伐木工住過的已經坍塌的地窖。

    那些逃兵就在這裡紮了營。

     日瓦戈醫生先前在那裡養傷、後來就留下來工作、如今又要離開的那所陸軍醫院,就設在紮布林斯卡啞伯爵夫人的别墅裡。

    主人從戰争一開始就把它獻給了傷兵。

    這座兩層樓的别墅修建在梅留澤耶沃最好的地點,坐落在城裡那條主要街道和中心廣場的交叉點上。

    人們把這片廣場叫作操場,因為從前士兵們在這裡出操,現在晚上用來開群衆大會。

     由于這裡處于路口的位置,在幾個不同的方向上從别墅向外望去,視野都很開闊。

    除了那條主要的街道和廣場以外,還可以看到緊相鄰的一所院落。

    那份寒酸的外鄉人的家當,簡直和一家農村住戶毫無二緻。

    别墅後牆之外就是伯爵夫人的舊花園,那裡有一道門也可以通到鄰家的院子。

    紮布林斯卡姬從來沒把這幢房子當作一份了不起的産業。

    在縣裡她還有一片叫作“逍遙津”的領地,這房子隻作為進城辦事時的一個落腳點,同時也是夏天從四面八方往領地去的客人聚集的地方。

    爵夫人已經出嫁的兩個女兒的老家庭教師弗列裡小姐,另一位是皮膚白皙的女廚師烏斯季尼姬。

    ‘弗列裡小姐是個頭發花白、面色紅潤的老太婆,腳上拖一雙便鞋,身上穿一件肥大的道邀遍遇的長衫,就這樣衣冠不整、蓬頭散發地在整個醫院裡走來走去地照料着。

    她對醫院已經有了好感,就像當初對待紮布林斯基一家那樣,逢人就用那半通不通的俄國話說點什麼,把每個詞的尾音都按照法語的習慣咽掉了。

    談話時她總愛擺姿勢,不停地搖動着兩隻手,咕叨到最後就會爆發一陣嘶啞的笑聲,結果則是忍不住的一次長時間的咳嗽。

    弗列裡小姐對護士安季波娃的底細了如指掌。

    她覺得醫生和護士本來就應該相互傾心。

    出于深深紮根于浪漫天性的撮合男女私情的病好,這位老小姐總要高高興興地促使這兩個人呆在一起。

    凡是這種時候,她就意味深長地用手指比劃着恫吓人的樣子,一邊像調笑似的朝他們眨眼睛。

    安季波娃覺得莫名其妙,醫生則很惱怒,可是老小姐也同所有脾氣古怪的人一樣,總是把自己的誤解放在首位,無論如何也不肯丢掉它。

     烏斯季尼娜古怪的天性更有過之。

    這個女人生就一副不勻稱的上窄下寬的身材,活像一隻正在抱窩的母雞。

    她為人枯燥乏味但又精明到狡詐的程度,不過,在這個清醒的頭腦裡卻摻雜着極強的幻想力,特别是有一種控制不住的迷信的傾向。

     烏斯季尼妞通曉許多民間的咒語,每逢離家外出的時候,如果不對着鑰匙孔念幾句咒語,說幾句祈求爐火安全和自身避邪的話,她是一步也不肯邁的。

    烏斯季尼姐是濟布申話本地人,據說是個鄉村巫師的女兒。

     隻要那股莫名的激情不曾壓倒她,烏斯季尼姐就可以整年一言不發,而一旦爆發就無法遏止,一心想的隻是要為真理而戰。

     濟市申諾共和國失敗以後,梅留澤耶沃的執委會就開展了反對各地流行的無政府主義思潮的運動。

    每天晚間,操場上都自然地形成平靜的集會,人數并不多,無事可做的梅留澤耶沃的居民就信步到這裡來,像往年夏天到消防隊門前露天閑坐一陣一樣。

    梅留澤耶沃的文教幹事很贊賞這種集會,經常從自己那裡或是過往的人員當中派些人來進行指導。

    他們認為最荒唐無稽的就是關于濟布申諾的那個會說話的聾啞人的傳說,于是都在發言中不斷地加以揭露。

    可是梅留澤耶沃當地的小手工業者、士兵和過去老爺家裡的使女,卻另有看法。

    他們覺得一個聾啞人會說話并不是不可思議的事,所以紛紛為之辯護。

     在人群中為聾啞人進行的亂糟糟的辯解當中,常常會聽到烏斯季尼姐的聲音。

    起初她還下不了決心抛頭露面,女人的羞澀心理起了牽制作用。

    但是她逐漸有了勇氣,用一些在梅留澤耶沃并不受歡迎的想法來挑剔講話的人。

    她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成了講台上的一個饒舌婦。

     通過敞開的窗子,在别墅裡可以聽得到操場上混成一片的說話聲,要是在十分寂靜的夜晚,甚至可以零零星星地聽出個别人講話的内容。

    逢到烏斯季尼娜發言,弗列裡小姐就經常會跑到房子裡來勸說大家仔細去聽,一邊颠三倒四地、高高興興地學着說: “說不過了!說不過啦!像連珠炮似的!喊了一聲!啞巴!變了,又變了!” 這位老小姐心裡卻暗暗地把這個伶牙俐齒的潑辣女人引為驕傲。

    女人家總是體貼入微地表現得彼此息息相關,但是也會永無止境地互相呼叨和埋怨。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按部就班地做着起程的準備,應該告别的人家和單位都去了一遍,必要的證明文件也領到了。

     這時,前線這支部隊的一位新政委到軍裡去的途中,在城裡停留下來。

    關于此人,已經有些傳聞說他還是個毛孩子。

     那時正是準備一次新的大規模進攻的日子,盡力想辦法提高部隊的士氣。

    部隊已經集結,成立了革命軍事法庭,恢複了不久前取消的死刑。

     起程之前,醫生需要到城防司令那裡辦理注銷手續。

    擔任這城防司令職務的是軍事長官,大家都随便地叫他“縣長”。

     他那裡經常擁擠不堪,令人望而生畏。

    無論是走廊裡還是院子當中,甚至辦公室幾扇窗外的半條街上,都是亂哄哄的。

    要想擠到他的桌子跟前根本不可能,而由于幾百個人同時都在講話,結果誰也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這一天不是接待日。

    在那間空蕩蕩、靜悄悄的大辦公室裡,對越來越複雜的公文程序感到不滿的幾名文書,默默地寫着,不時互相交換幾個帶有嘲諷意味的眼色。

    從首長辦公室傳出歡快的笑語聲,那裡的人肯定是敞開制服領子,正在舒舒服服地享用清涼飲料。

     加利烏林正好到外間屋來,一看到日瓦戈,他做了個準備跑開的動作來招呼醫生也到裡面去分享那裡的歡樂。

     醫生反正是要到辦公室去找首長簽字。

    到那裡,他才看到一個最不成體統的場面。

     伊然成了這個小城鎮當前第一号風頭人物的新政委,并不急于去上任,反而逗留在這間同司令部當前急務毫不相幹的辦公室裡,站在這幾個部隊文讀人員的面前口若懸河地講個不停。

     “這是我們的又一位明星,”“縣長”這樣說着把醫生介紹給政委,可是政委完全陷于自我陶醉的境地,對他一眼也不看。

    為了給醫生遞過來的文件簽字,“縣長”改變了一下坐的姿勢,随後又恢複了原樣,接着就用一個親切的手勢給日瓦戈指了指屋子當中一個低矮的軟坐凳。

     在場的隻有醫生一人端正地坐着,其餘人的姿态一個比一個放蕩不羁。

    “縣長”用一隻手托着頭,仿效皮卻林的模樣半躺在寫字台旁邊;他那位身軀肥碩的助手坐在對面沙發的扶手上,曲起兩腿,胯下仿佛是一具女用鞍具;加利烏林反身騎在一把椅子上,兩手攏着符背,頭靠在上邊;年輕的政委一會兒用手撐着窗台,一會兒又跳下來,像是一頭剛出洞的狼意,一刻也不停歇,踏着細碎的腳步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他一口氣地說着,講的是比留奇逃兵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