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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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做新的!&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你也有眼睛,你到街上去看看,哪個穿我那種老古董?身量那樣長,擺又那樣窄。
穿上街去,教人笑話。
我也不一定要做新的,還和你打着算盤呢,把兩件大衣拿到西服店裡湊合着改一改,有二百塊錢工錢就夠了。
&rdquo西門德哼着冷笑一聲道:&ldquo不算多,連買毛繩,預備五六百塊錢給你。
&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你少端那官架子,少坐那三個頭的轎子,也就省錢多了。
你滿口人道,整天叫人和你當牛馬,你完全是假面具!&rdquo她這兩句話,未免說得太重了,西門德跳起來叫道:&ldquo你混蛋!&rdquo西門太太似乎也覺得她的言語太重,跟着争吵下去,卻未見得這事于自己有利,便一扭身體,轉回樓上去了。
區老太爺笑道:&ldquo博士雖然研究心理學多年,對于婦女心理,似乎還不曾摸着,尤其是在上海一帶的婦女,那心理更與内地婦女心理不同。
她盡管兩頓飯發生問題,衣服是不肯落伍的。
&rdquo西門德搖搖頭道:&ldquo我們沖突的原因,還不光為了她的衣服問題。
&rdquo正說着,隻見西門太太左手拿了手電筒,右手拿了手皮包,身上披着雨衣,很快的就向大門口走去。
西門德隻是瞪了兩眼望着,卻沒有作聲。
區老太爺看到這是個僵局,自己不能不出來作個調人,因立刻在天井裡站着,兩手伸開,攔着去路,一面道:&ldquo這樣夜深,西門太太哪裡去?&rdquo她搶着身子一閃,便到了門邊,一面開着門,一面道:&ldquo我到什麼地方去,這時不必說。
明天自有我的朋友和我證明。
&rdquo區老太爺道:&ldquo這不大好,天既黑,路又滑,當心摔跤。
&rdquo他倚恃着自己年老,便扯住她的雨衣。
西門太太使勁将區老太爺一推,并無言語,就開門出去了。
區老太爺身子晃了兩晃,隻好由她走去。
西門德道:&ldquo随她去吧!我知道她是到她女朋友家裡去,沒有話說,明天我找律師和她脫離眷屬關系。
&rdquo這句話倒讓亞英聽了,有些奇怪,怎麼不說是離婚,而說是&ldquo脫離眷屬關系&rdquo呢? 區老太爺口銜了旱煙袋,緩緩走回堂屋裡來,因向西門德道:&ldquo太太總算是讓步了,她不願和你吵,讓開了你。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老先生,你哪裡知道這半新不舊的夫妻滋味?這種女人,無論就哪一方面說,也不能幫助我一絲一毫。
她隻管逼我,這國難期間,我不便和她決裂。
&rdquo說着,昂頭歎了一口氣,回上樓去。
區氏父子見他所說的話,都是含而不露的,自也未便再向下勸解,各人都有了心事,睡眠的瘾,也就格外大,各各掩上房門都去睡了。
這一晚上,細雨陰涼天,大家睡得很安适。
除非是做了油鹽柴米的夢,頗是忙碌而已。
次日,第一個醒來的還是區老太爺。
他第一件事情,還是打開大門去等報看,可是今天這項工作,不須他去工作,已經有人替他開了大門了。
這樓上下向來沒有人比他更起得早的。
他不由得驚訝一聲,叫了起來道:&ldquo誰開的大門?&rdquo連問了兩聲,把全家人都驚醒起來,首先是亞傑,叫着道:&ldquo房門也開了,不要是我們失竊了?&rdquo接着這話,全家人是一陣亂。
亞英由床上跳起來,伸手到床腳頭衣夾子上去取西服褲子,卻隻見隻空夾子挂在牆上,光了兩半截腿子,穿了短腳褲子,隻管跳起來道:&ldquo糟了!糟了!我的西服被偷了!&rdquo亞傑這才注意起來,全屋一看,牆上挂的那件藍布大褂,也不知所在。
亞男也在屋裡披了一件舊灰色大褂出來,亂晃着兩手,跳了腳道:&ldquo怎麼辦?怎麼辦?我那小提箱也不見了,要穿的衣服,差不多都在那裡面。
&rdquo亞英光了兩條腿子跑出來,又跑進去。
區老太太道:&ldquo亞英,床底下小箱子還在嗎?&rdquo亞英穿了一條變成灰白色的粗呢褲子,重新出來,手上提了件皺紋結成碎玻璃似的青呢中山服,連連抖了幾下道:&ldquo這怎麼穿得出去?最慘的是我。
那件呢子大衣,搭在床頭邊的,也被狠心的賊偷去了。
我就是這一套西服和一件大衣,他就把這最好的偷去了!&rdquo區老太爺倒很鎮靜,口銜了旱煙袋,緩緩地吸着煙,站在兒女當中,因道:&ldquo孩子話!他不偷你最好的,還偷你最壞的嗎?&rdquo 亞英隻管将手上那件舊中山服抖着,連說倒黴。
亞男已回到了屋子裡去,息率息率地哭。
亞傑搖了頭道:&ldquo女人總是女人,這樣一點事,也值不得哭。
&rdquo亞男将手絹揉着眼睛,站在房門口,望了堂屋裡道:&ldquo你說這事多氣人!有金錢鈔票的人家多得很,這賊全不去偷,就看中了我們這穿在身上,吃在肚裡的人。
&rdquo區老太爺坐在椅子上,手揮了旱煙袋道:&ldquo不要亂,不要亂!大家把家裡東西清理清理,看看還缺了些什麼?&rdquo亞男道:&ldquo除了我那隻手提箱子而外,挂在牆釘上的兩件汗衫,也不見了。
今天想要出門的話,衣服就是問題!&rdquo亞英把件皺紋布滿了的舊中山服穿起,兩手隻管扯了衣底襟,口裡也不住歎氣。
亞傑拍了手道:&ldquo倒不是我的損失少些,我就說風涼話,把這最後幾件衣服丢掉了,也好,這樣丢得精光了,才可以破釜沉舟,下了決心去另找出路。
&rdquo亞英坐在椅子上,伸長了兩腿,将眼光望了腳上拖鞋尖,隻是出神。
亞男道:&ldquo喲,二哥的皮鞋也丢了!&rdquo亞英淡笑道:&ldquo可不是?現在叫我去買雙新皮鞋,我已經沒有這個力量。
不買皮鞋穿,拖鞋也總不能出門。
&rdquo 亞雄究比這年輕的兄妹沉着些,已經在各間屋子裡仔細點驗了一遍,向大家道:&ldquo這是一個摸門賊,并非蓄意要偷我們。
晚上經過我們這大門口,看到大門是開的,就順手摸了些東西去。
我們自己也不能不負責任,昨晚上大概沒有關大門。
&rdquo區老太爺呵喲了一聲,頓了腳道:&ldquo是的!昨晚上西門太太出去的時候,我忘了關大門。
&rdquo區老太太在屋子裡接嘴道:&ldquo每天晚上總要談天幾小時,是非隻為多開口,我就料着要出點禍事。
如今隻失落幾件衣服,我倒認為是樁便宜事。
&rdquo區老太爺口銜了旱煙袋嘴,微微搖着頭,低了頭笑道:&ldquo談天也有禍事!&rdquo亞英道:&ldquo這些責任問題,談也無用。
大哥可還有舊布鞋子?請分一雙我穿。
&rdquo亞雄笑着,由屋子裡擲出一雙布鞋子在地上。
亞英看那鲇魚頭鞋幫子,固然是青顔色變成了灰顔色,而厚的布鞋底,在鞋頭前面翻了轉來,他提起來看看,回頭向亞雄問道:&ldquo就是這個?&rdquo亞雄道:&ldquo反正你也不穿那漂亮西服了。
這鞋子和你那套碎玻璃闆的衣服,卻也相稱。
&rdquo亞英歎口氣道:&ldquo早知道我這套西服不免送給梁上君子,我倒不如拿到舊貨鋪裡去賣了,還可以換幾鬥米吃吃,真害苦了我!&rdquo亞傑道:&ldquo人家說家和萬事興,别人家鬧家務,我們也不免受連累,這可見&hellip&hellip&rdquo區老太爺兩手亂搖,低聲喝着&ldquo不要胡說&rdquo。
卻聽到門口一陣喧嘩,正是西門太太和兩個女友一路坐着轎子回來。
她大喊着:&ldquo你們再鬧。
我就去叫警察!&rdquo照例,她又在和轎夫争吵轎價了。
穿上街去,教人笑話。
我也不一定要做新的,還和你打着算盤呢,把兩件大衣拿到西服店裡湊合着改一改,有二百塊錢工錢就夠了。
&rdquo西門德哼着冷笑一聲道:&ldquo不算多,連買毛繩,預備五六百塊錢給你。
&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你少端那官架子,少坐那三個頭的轎子,也就省錢多了。
你滿口人道,整天叫人和你當牛馬,你完全是假面具!&rdquo她這兩句話,未免說得太重了,西門德跳起來叫道:&ldquo你混蛋!&rdquo西門太太似乎也覺得她的言語太重,跟着争吵下去,卻未見得這事于自己有利,便一扭身體,轉回樓上去了。
區老太爺笑道:&ldquo博士雖然研究心理學多年,對于婦女心理,似乎還不曾摸着,尤其是在上海一帶的婦女,那心理更與内地婦女心理不同。
她盡管兩頓飯發生問題,衣服是不肯落伍的。
&rdquo西門德搖搖頭道:&ldquo我們沖突的原因,還不光為了她的衣服問題。
&rdquo正說着,隻見西門太太左手拿了手電筒,右手拿了手皮包,身上披着雨衣,很快的就向大門口走去。
西門德隻是瞪了兩眼望着,卻沒有作聲。
區老太爺看到這是個僵局,自己不能不出來作個調人,因立刻在天井裡站着,兩手伸開,攔着去路,一面道:&ldquo這樣夜深,西門太太哪裡去?&rdquo她搶着身子一閃,便到了門邊,一面開着門,一面道:&ldquo我到什麼地方去,這時不必說。
明天自有我的朋友和我證明。
&rdquo區老太爺道:&ldquo這不大好,天既黑,路又滑,當心摔跤。
&rdquo他倚恃着自己年老,便扯住她的雨衣。
西門太太使勁将區老太爺一推,并無言語,就開門出去了。
區老太爺身子晃了兩晃,隻好由她走去。
西門德道:&ldquo随她去吧!我知道她是到她女朋友家裡去,沒有話說,明天我找律師和她脫離眷屬關系。
&rdquo這句話倒讓亞英聽了,有些奇怪,怎麼不說是離婚,而說是&ldquo脫離眷屬關系&rdquo呢? 區老太爺口銜了旱煙袋,緩緩走回堂屋裡來,因向西門德道:&ldquo太太總算是讓步了,她不願和你吵,讓開了你。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老先生,你哪裡知道這半新不舊的夫妻滋味?這種女人,無論就哪一方面說,也不能幫助我一絲一毫。
她隻管逼我,這國難期間,我不便和她決裂。
&rdquo說着,昂頭歎了一口氣,回上樓去。
區氏父子見他所說的話,都是含而不露的,自也未便再向下勸解,各人都有了心事,睡眠的瘾,也就格外大,各各掩上房門都去睡了。
這一晚上,細雨陰涼天,大家睡得很安适。
除非是做了油鹽柴米的夢,頗是忙碌而已。
次日,第一個醒來的還是區老太爺。
他第一件事情,還是打開大門去等報看,可是今天這項工作,不須他去工作,已經有人替他開了大門了。
這樓上下向來沒有人比他更起得早的。
他不由得驚訝一聲,叫了起來道:&ldquo誰開的大門?&rdquo連問了兩聲,把全家人都驚醒起來,首先是亞傑,叫着道:&ldquo房門也開了,不要是我們失竊了?&rdquo接着這話,全家人是一陣亂。
亞英由床上跳起來,伸手到床腳頭衣夾子上去取西服褲子,卻隻見隻空夾子挂在牆上,光了兩半截腿子,穿了短腳褲子,隻管跳起來道:&ldquo糟了!糟了!我的西服被偷了!&rdquo亞傑這才注意起來,全屋一看,牆上挂的那件藍布大褂,也不知所在。
亞男也在屋裡披了一件舊灰色大褂出來,亂晃着兩手,跳了腳道:&ldquo怎麼辦?怎麼辦?我那小提箱也不見了,要穿的衣服,差不多都在那裡面。
&rdquo亞英光了兩條腿子跑出來,又跑進去。
區老太太道:&ldquo亞英,床底下小箱子還在嗎?&rdquo亞英穿了一條變成灰白色的粗呢褲子,重新出來,手上提了件皺紋結成碎玻璃似的青呢中山服,連連抖了幾下道:&ldquo這怎麼穿得出去?最慘的是我。
那件呢子大衣,搭在床頭邊的,也被狠心的賊偷去了。
我就是這一套西服和一件大衣,他就把這最好的偷去了!&rdquo區老太爺倒很鎮靜,口銜了旱煙袋,緩緩地吸着煙,站在兒女當中,因道:&ldquo孩子話!他不偷你最好的,還偷你最壞的嗎?&rdquo 亞英隻管将手上那件舊中山服抖着,連說倒黴。
亞男已回到了屋子裡去,息率息率地哭。
亞傑搖了頭道:&ldquo女人總是女人,這樣一點事,也值不得哭。
&rdquo亞男将手絹揉着眼睛,站在房門口,望了堂屋裡道:&ldquo你說這事多氣人!有金錢鈔票的人家多得很,這賊全不去偷,就看中了我們這穿在身上,吃在肚裡的人。
&rdquo區老太爺坐在椅子上,手揮了旱煙袋道:&ldquo不要亂,不要亂!大家把家裡東西清理清理,看看還缺了些什麼?&rdquo亞男道:&ldquo除了我那隻手提箱子而外,挂在牆釘上的兩件汗衫,也不見了。
今天想要出門的話,衣服就是問題!&rdquo亞英把件皺紋布滿了的舊中山服穿起,兩手隻管扯了衣底襟,口裡也不住歎氣。
亞傑拍了手道:&ldquo倒不是我的損失少些,我就說風涼話,把這最後幾件衣服丢掉了,也好,這樣丢得精光了,才可以破釜沉舟,下了決心去另找出路。
&rdquo亞英坐在椅子上,伸長了兩腿,将眼光望了腳上拖鞋尖,隻是出神。
亞男道:&ldquo喲,二哥的皮鞋也丢了!&rdquo亞英淡笑道:&ldquo可不是?現在叫我去買雙新皮鞋,我已經沒有這個力量。
不買皮鞋穿,拖鞋也總不能出門。
&rdquo 亞雄究比這年輕的兄妹沉着些,已經在各間屋子裡仔細點驗了一遍,向大家道:&ldquo這是一個摸門賊,并非蓄意要偷我們。
晚上經過我們這大門口,看到大門是開的,就順手摸了些東西去。
我們自己也不能不負責任,昨晚上大概沒有關大門。
&rdquo區老太爺呵喲了一聲,頓了腳道:&ldquo是的!昨晚上西門太太出去的時候,我忘了關大門。
&rdquo區老太太在屋子裡接嘴道:&ldquo每天晚上總要談天幾小時,是非隻為多開口,我就料着要出點禍事。
如今隻失落幾件衣服,我倒認為是樁便宜事。
&rdquo區老太爺口銜了旱煙袋嘴,微微搖着頭,低了頭笑道:&ldquo談天也有禍事!&rdquo亞英道:&ldquo這些責任問題,談也無用。
大哥可還有舊布鞋子?請分一雙我穿。
&rdquo亞雄笑着,由屋子裡擲出一雙布鞋子在地上。
亞英看那鲇魚頭鞋幫子,固然是青顔色變成了灰顔色,而厚的布鞋底,在鞋頭前面翻了轉來,他提起來看看,回頭向亞雄問道:&ldquo就是這個?&rdquo亞雄道:&ldquo反正你也不穿那漂亮西服了。
這鞋子和你那套碎玻璃闆的衣服,卻也相稱。
&rdquo亞英歎口氣道:&ldquo早知道我這套西服不免送給梁上君子,我倒不如拿到舊貨鋪裡去賣了,還可以換幾鬥米吃吃,真害苦了我!&rdquo亞傑道:&ldquo人家說家和萬事興,别人家鬧家務,我們也不免受連累,這可見&hellip&hellip&rdquo區老太爺兩手亂搖,低聲喝着&ldquo不要胡說&rdquo。
卻聽到門口一陣喧嘩,正是西門太太和兩個女友一路坐着轎子回來。
她大喊着:&ldquo你們再鬧。
我就去叫警察!&rdquo照例,她又在和轎夫争吵轎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