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回 投店

關燈


    書曰: 昔劉越石嘗恐祖生先我著鞭,今則中流擊楫者,難乎渡江而濟矣。

    某以飽覽江流風景,故後期至漢,僅得留别書數行。

    吾家阿鹹,當疑我滞迹于黃歇浦邊,為衆香國醉倒也。

    黃鶴白雲,一去千載,遺風餘韻,猶系人思,興盡登車,變蔗為檗,重以雨絲風片,晝夜浪浪,羁旅遣懷,無非杜康而已。

    偶有所遇,類皆塵羹土飯,令人不能咀嚼,整裝待發,而馮驩無車,當事者不善維持,蟻聚蜂屯,不識如何收拾。

    再留旬日,決賦歸欤,且俟桃浪紅時,看諸君遨翔天衢也,望塵弗及,慚愧慚愧。

    恐關馳注,姑述近狀,借問瘦菊同年,步蟾次阮旅綏。

    某白加封蓋章既訖,伫待次早交郵。

    春眠不覺起,已晌午,無鳥可聞,無花可落,但風雨如晦而已。

    信陽于馬車舟車外,有二把手車,尚可容一人居,下則獨輪車,一推一挽,薄笨異常。

    且必左右重量相符,乃可行駛,若遇土阜瓦堆,水窪泥埂,即虞轍覆。

    況車不盈咫,坐卧均不安谧,縛繩作欄支席為蓋,如雞伏、如猬縮,輾轉反側,艱苦百倍,其能長征千裡耶。

    棧中急急者求車不得,大率降格為此,而仲堪則與二三客子,同賞百花生日而已。

    七箸環張,履舄交錯,淳于方朔,各肆滑稽,稍頃徵歌者姗姗至。

    仲堪為侶者,即前此琶琵一曲者也。

    驚鴻入座,小鳥依人,仲堪略不平視。

    而環顧諸妓,有長者有稚者,有頗而長者,有幼而矬者,有濃塗兩頰作落霞妝者,有故壓兩鬓作堕馬髻者,有著羊裘短襖,四圍飾以金絲者;有束薄棉長襔,叉頭厚舄為旗下婦者。

    環肥燕瘦,盡許評量;阮嘯稽琴,不嫌寂寞。

    諸客方顧而樂之。

    仲堪至此,以為如此裝束,如此容華,雨雨風風莺莺燕燕,意中人果安在耶,五中輾轉,相對遂不發一言。

     熱惱場中,參以冷淡,仲堪何太不情哉。

    側坐者乘閑拍仲堪肩,戲問曰:“公子何落落乃爾,若使我武家妹子來,兩人可鎮日相對。

    ”仲堪經此一語,若受激刺,遽曰:“既有武家妹子,曷召之來。

    ”妓微笑曰:“可惜可惜,料此時猶淚人兒般也。

    ”仲堪益駭怪,複問曰:“然則此女年幾何矣?”妓曰:“約十六七。

    ”又曰:“是何處人?”妓曰:“我卻不知,其口音似南人耳。

    ”又曰:“可一見否?”妓曰:“難矣,公子遲矣。

    武家與我家隻一垣隔,漏二三下,必聞呼号聲,初亦視為尋常,久之乃至渠家,則姊妹三五均濃裝豔裹,長袖輕裾,阿媽倚為錢樹子者,而渠則蓬鬟飛花蓮鈎脫瓣,滿身凝脂,點點作桃花色。

    晨炊暮汲,憔悴堪憐,其劬苦有甚于竈下婢者,阿媽始而勸,繼而責,心如止水,不起波瀾,至今猶完璧也。

    阿媽鞭撲,恒在中夜,諸姊妹伴客笑語,而渠之悲境至矣。

    ” 仲堪聞言,不禁涕下,乃曰:“火坑中果有青蓮花哉,吾誓欲拔之。

    ”又問妓曰:“此女品可貴矣,貌究何如?”妓曰:“武氏以渠為翹楚,近則頰暈不渦,腰圍增瘦,零落不堪矣。

    然一颦一笑,楚楚動人,我輩甘拜下風也。

    且聞其歌罷曲終,閑尋翰墨,詩題關盼,書校薛濤,有此才而無此福,其結果将複如何。

    ”言時欷歔者再,嗟嗟,凄涼身世,旁觀無意之談;淪落風塵,頓觸多情之耳。

    仲堪堅要諸客席散後一至其處,座妓鹹吃吃笑不置。

     座客請仲堪曰:“君誠憨且呆矣,勾欄中人,烏有既笄而猶處子者耶,煙脂水塗,作守宮血,不過欺少不解事者耳,渠既不肯見客,雖去亦屬無益。

    小妮子信口開河,罰渠先作氤氲使,令武家盛飾待君。

    或者紅拂多情,願奔李靖;文君既寡,有待相如欤。

    但此中銷金鍋,君無輕身一擲也。

    ”語畢相與撫掌,酒闌人散,各妓亦紛紛請辭,羯鼓一催,萬花齊散。

    仲堪猶叮咛至再,為堅翌日武氏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