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回 攬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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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為命者,從此僅一奚僮在。

     嗚呼,奚僮何足知仲堪哉,遊蹤既倦,去志忽堅,探金焦,走建業,訪赤壁,薄小孤,紅玉桴鼓之聲,王浚樓船之影。

    蛇蜓虹亘,虎踞龍蟠,僧寺六朝,精藍如昔。

    估帆上幅,浪白皆飛,彭雪琴鼓掌歸來,曹孟德賦詩遣去,皆仲堪所摹拟得之者。

    奚僮亦此處樂不思蜀,随時載酒,到處題詩,人第知為尋山玩水者,不信春榜中人,有如此好整以暇也。

    仲堪至漢已正月二十一日,瘦菊步蟾不能久待,遂留函徑往。

    仲堪又逗留于漢者旬日。

    漢口自通商以後,其繁盛不下于滬濱。

    仲堪入國問俗,知此時蘆漢路軌,已由大智門設站直達信陽,中隔武勝關,谷口若隧崖骨欲飛,旅客過此鹹惴惴,惟朝發夕至,信陽已有青雲等棧專為招待公車而設,車輛由官立局派員編号,給價起程,十餘日即至汴都矣。

    仲堪每日必品茗于一品香,是樓固俯瞰漢江,可以觇武昌形勝者,曾題一聯于壁曰:  大好是江山,有幾多帆影車聲。

    我占上乘皆俯視; 此間無賓主,但記取茶經食譜。

    人來異地亦忘歸。

     剪刀風裡,柳上春歸,仲堪始有信陽之行。

    晨光熹微,露侵滿袖,逶迤赴站,而車座幾滿。

    仲堪問頭等客座,則已無插足地,不得已降就二等。

    始尚按次分列,繼則骈肩疊背,轉側俱難,最後者席地而坐,厮養仆役,一爐同冶,饑腸雷動,雖重價亦無物可購,車中喚賣者柢熟雞卵及薯蓣兩種,稍一遲回,即為捷足者所得。

    車載既重,人軌尤滞,一路雲氣蓊翳,若将雨然。

    仲堪雖禦重裘,猶覺輕寒砭骨,回視坐者、卧者,或一绨袍,或一絮纩,若不勝其瑟縮者,吳道子畫地獄變相,尚不至是,問之皆錦袍宮帽者也。

    仲堪感慨久之,而雨聲已淅瀝而下,探囊出時計,才午後一時許,姑倚窗假寐以解煩悶。

     平沙十裡,一望無際。

    若大戈壁,若古戰場,有新屋三五幢,零星錯落,點綴其間,蓋即站屋及青雲、連升兩客棧也。

    車軌辄停,連催客下。

    時則濘泥凝路,積潦盈溝,碎石不平,亂塵相撲。

    有著屐者,有持蓋者,有植立水中者,鳳入雞笯,虎歸馬枥。

    奚僮挈箧,偕至站左,出票向索行李。

    讵站中人曰:行李車在後,今夕不能到矣,可于明日來。

    群勢洶洶,勢如潮湧。

    站中人發聲漸厲,黔念旅舍不遠,不如暫栖一宵,再定行止。

    讵既抵館外,則以閉門羹相饷,柴扉十扣,不肯遽開。

    折而之西,亦同一轍,暝色漸呈,雨勢更急,茕茕主仆進退維谷,僦屋何處,賃庑無從。

    而同車諸人,強半步行入城去,一霎時風流雲散。

    仲堪自度無此足力,且又不識蹊徑,慮遭強暴。

    茫然四顧,怅怅何之,忽見裡許外,一粟紅燈,且行且近,辨之乃正泰公三字也。

     奚僮至此,急飛步迎燈,蓋一褐衣人籠燭導客者。

    仲堪要其止宿地,雲不靳值,褐衣人自雲正泰公棧夥,不雨可雇輿或賃馬往,今已暮,靡可得,不如就近借一席以蔽風雨,向明當取行李入城,較易從事。

    仲堪允其請,乃尾之行,果有數草廬若麟排然,随褐衣人掀簾入,則室大似鬥,人多如鲫,短衣草屩者,黃陳一榻,饒有餘味,是鴉片館也。

    褐衣人為言于主人夫婦,乃掃東隅為仲堪休憩。

    褐衣人更向仲堪索赀購食具,雖三椽陋室,不堪容膝,然較之露宿,已隔仙凡。

    移時,褐衣人攜酒持面置仲堪前,囑主婦幟火為熏衣履。

     炊煙息後,草具兩三,土锉泥爐,聊謀一醉。

    群衆知有貴客在,亦先後斂具引去。

    主人為就榻設衾枕,類垢膩龌龊,不可向迩。

    然已倦極,姑不解衣卧,虱攢蚤齧,殊難甯寐。

    褐衣人與奚僮共一榻,亦窣窸有聲,似作寒顫。

    挨至破曉,望之小霁,趣奚僮持票偕褐衣人取行李。

    仲堪酬主人墨銀二。

    未幾輿至,仲堪于是入信陽州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