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烏鞘嶺頭鬥雙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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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朝我們的弟兄砍殺。

    臨走時丢了三百兩銀子給客店老闆,說燒了他房子,賠他的。

    ”張召重道:“你道他們是土匪嗎?曹大人,你吩咐大家休息,明天一早上路。

    ”曹能答應了,退了出來,忙去找客店老闆,說他勾結土匪,殺害官兵,吓得客店老闆不住磕頭求饒,終于把那三百兩銀子雙手獻上,還答應負責安葬死者,救治傷兵,曹能才作罷。

     第二日忙亂到午牌時分,方才動身,一路山青水綠,草樹茂密,走了兩個時辰,道路漸陡,兩旁盡是高山。

    參将平旺先騎了馬當先領路,眼見道路如一條長蛇般蜿蜒上山,走不多時,迎面一騎馬從山上沖下來,離大隊十多步外勒定馬。

    騎者高聲叫道:“喂,大家聽着,你們沖撞了惡鬼,趕快回頭,還有生路,再向東走,一個個都要死于非命。

    ”衆人定睛瞧那人時,隻見他一身粗麻布衣衫,腰中縛着一根草繩,臉色焦黃,雙眉倒豎,都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那人說罷,縱馬下山,從大隊人馬旁邊擦過,奔馳而去。

    忽然殿後一名清兵大叫一聲,倒在地下,頓時死去。

    衆人大駭,圍攏來看視,隻見這名清兵身上并無傷痕,都心中驚懼,紛紛議論起來。

     曹能派兩名兵丁留下掩埋死者,大隊繼續上山,走不多時,迎面又是一乘馬過來,馬上就是剛才那人,隻聽他高聲說道:“喂,大家聽着,你們沖撞了惡鬼,趕快回頭,還有生路,再向東走,一個個都要死于非命。

    ”衆人俱都吓了一跳,怎麼這個人又回到前面了?明明見他下山,這裡一眼望去,并無捷徑可以繞道上山,而且即使返回來趕到前面,也決沒這樣快,難道是空中飛過、地下鑽過不成?那人說完,又縱馬下山。

    衆兵丁真如見到惡鬼一般,遠遠避開。

    朱祖蔭待他走到身旁,伸出單刀一攔,說道:“朋友,慢來!”那人猶如不聞不見,右掌在朱祖蔭肩頭一按,朱祖蔭手中單刀铛琅琅跌落在地下。

    那人竟不回頭,馬蹄翻飛,下山而去,剛剛走過大隊,末後一名清兵又慘叫一聲,倒地身亡。

     衆兵丁都吓得呆了。

    張召重命侍衛們守住兩輛大車,自己到後隊去察看。

    朱祖蔭道:“張大人,這家夥到底是人是鬼?”一面按住受傷的右臂,臉色泛白。

    張召重叫他解開衣服,隻見右肩一大塊烏青,腫得很高,張召重眉頭一皺,從懷裡掏出一包藥來,叫他趕快吞服護傷,又命兵丁把死去的清兵衣服脫光驗傷,翻過來,後背也是一大塊烏青,五指掌形隐約可見。

    衆兵丁都喧嘩起來,叫道:“鬼摸,鬼摸!”張召重叫留下兩名兵丁埋葬死者。

    平旺先派了人,但吓得沒有人敢接令,張石重無奈,隻好叫大夥馬上動手,埋葬後大隊再走。

    瑞大林道:“張大人,剛才這家夥實在古怪,他怎麼能過去了又回到前面?”張召重心中也是疑惑不解,沉吟了半晌,道:“朱兄弟和這兩名士兵,明明是被黑沙掌所傷,江湖上黑沙掌的好手寥寥可數,怎麼我會認不出來?”瑞大林道:“說到黑沙掌,當然是四川青城派的慧侶道人海内獨步,不過慧侶道人已死去多年,難道真是他的鬼魂出現不成?”張召重一拍大腿,叫道:“是了,是了,這是慧侶道人的徒弟,人稱黑無常、白無常的常氏兄弟。

    我總往一個人身上想,所以想不出來,原來他們這對雙生兄弟扮鬼吓人。

    ”瑞大林、成璜等人也久聞西川雙俠大名,現在忽然在西北道上遇到,心中很有點嘀咕,但大家不甘示弱,隻好默不作聲。

     這晚住在黑松堡,曹能命兵丁在鎮外四周放瞭哨,嚴密守望。

    但次日清晨,放哨士兵一個都不見回報,派人一查,所有放哨兵全都死在當地,頸裡都挂了一串紙錢。

    士兵們全都害怕異常,有十多個人偷偷溜走了。

    這天要過烏鞘嶺,那是甘涼道上有名的險峻所在,曹能命兵士飽餐了,鼓起精神上嶺。

    走了半日,氣候越來越冷,道路愈來愈險,九月天氣,竟自飄下雪花來。

    走到一處,一邊高山,一邊盡是峭壁,山谷深不見底,衆兵士手拉手的走,惟恐雪滑,一個失足跌入山谷,那就跌得屍骨無存。

    衆人正在小心翼翼、全神貫注的走道之際,忽然前面發出一陣啾啾唧唧之聲,過了一會,變成高聲長嘯,聲音慘厲,山谷回聲,令人毛發直豎,衆兵丁都停住了腳步。

    這時隐約聽見前面的聲音喊道:“過來的見閻王──回去的有活路──過來的見閻王──回去的有活路。

    ”衆兵丁哪裡還敢向前?平旺先帶了十多名衛兵,下馬沖上前去,剛轉過一個彎,對面的一箭射來,一名衛兵當胸中箭,大叫一聲,跌下山谷。

    平旺先身先士卒,一鼓作氣向前,對方箭無虛發,又有三名兵士中箭。

     清兵一時沖不過去,隻見山腰邊轉出一個人來,陰森森的喊道:“過來的見閻王──回去的有活路。

    ”衆兵丁一看,就是昨天那個神出鬼沒無常鬼般的人物,膽小的發一聲喊,轉身就逃,曹能拚命約束,哪裡約束得住?平旺先抽出腰刀,當場砍死一名兵士,軍心才又穩了下來。

    當先奔跑的六七十名兵卒卻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張召重對瑞大林道:“你們各位守住大車,我去會會這兩位名聞西川的常家兄弟。

    ”說罷越衆上前,朗聲說道:“前面可是常氏雙俠嗎?在下張召重有禮了。

    ”那人冷冷一笑,說道:“哈,今日是雙鬼會判官。

    ”“呼”的一聲,右掌當面劈來。

    當地地勢狹隘異常,張召重無法左右閃避,左手一沉,運用内力接了他這一掌,右掌輕飄飄的向敵人按去。

    那人左掌又是“呼”的一聲架開,雙掌相遇,兩人較量了一下功夫。

    張召重變招奇快,左腿“橫雲斷峰”,掠地掃去。

    那人躲避不及,雙掌合抱,猛向張召重左右太陽穴擊來。

    張召重一側身,左腿倏地收住,向前跨出兩步,那人也是側身向前。

    雙方在峭壁旁交錯而過,各揮雙掌猛擊,四隻手掌在空中一碰,兩人都退出數尺。

    這時位置已經互移,張召重在東,那人已在西端。

     兩人一凝神,正待再打。

    平旺先彎弓搭箭,“飕”的一箭向那人射去。

    那人左手架開張召重一掌,右手攬住箭尾,百忙中轉身向平旺先甩了過來。

    平旺先低頭一躲,隻聽見一名清兵“啊唷”一聲,那枝箭射中了他的肩頭。

    張召重贊了一聲:“常氏雙俠,名不虛傳!”手下拳勢絲毫不緩,忽然背後“呼”的一聲,又是一掌劈來。

    張召重閃身讓開,見又是一個黃臉瘦子,面貌與前人一模一樣,雙掌如風,招招迅捷的攻來,将張召重夾在當中。

    這時成璜、朱祖蔭等人已趕上來觀戰,隻見三人擠在一小塊地方,簡直毫無回旋轉側餘地,隻要稍一不慎,就跌入萬丈深谷。

    成璜等一面空有兩百餘人,但無法上前協助,隻好呐喊壯威。

    這時三人愈打愈緊,見敵人兩人四隻手使開來呼呼風響,聲威奪人,張召重凝神屏氣,見招拆招,酣鬥聲中敵方一人一掌打空,擊在山石之上,隻見石壁上泥沙撲撲的亂落。

     惡戰良久,敵方一人忽然斜肩向張召重撞來,張召重一退,另一人搶得空檔,背靠石壁,大喝一聲,右掌反背向張召重揮去。

    同時左面那人左腳飛出。

    兩人拳腳并施,硬要把張召重逼入深谷之中。

     但見一腳踢來,張召重退出一步,半雙腳踏在崖邊,半雙腳已經懸空。

    官兵們瞧見這危險形勢都驚叫起來。

    那時另一人的掌風已撲面而來,張召重既不能退,也不能接,因為雙方一抵一退,對方不過在石壁上一撞,自己可勢必堕入深谷,人急智生,施展擒拿法,左手突地挽住對方手腕,喝一聲“起”把對方提了起來。

    那人手掌一翻,也拿住張召重的手腕,但身體離地,氣力施展不出,被張召重奮起神威,一下擲入山谷,那人正是常氏雙俠中的常赫志。

    官兵們又是齊聲驚呼。

     常赫志身體臨空,心神不亂,在空中雙腳一縮,打了一個筋鬥,把下跌之勢一緩,就在翻筋鬥之際,已把腰中飛抓取出,一揚手,飛抓筆直竄上來,此時常伯志飛抓也已出手,兩人飛抓對飛抓如握手般緊緊握住,常伯志不等兄長下跌之勢堕足,雙手向外一揮,把常赫志揮了起來,落在十餘丈外的山路上。

     常伯志回身一拱手,說道:“火手判官武藝高強,佩服佩服。

    ”也不見他彎腰用手勁,忽然平空拔起,倒退着竄出數丈,挽了常赫志的手,兄弟倆雙雙走了。

     衆官兵紛紛圍攏來,有的贊揚張召重武功,有的惋惜沒把常赫志摔死。

    張召重一語不發,扶着石壁慢慢坐了下來。

    瑞大林過來道:“張大人好武功。

    ”低聲問道:“沒受傷麼?”張召重不答,調勻呼吸,過了半晌,才道:“沒事。

    ”一看自己手腕,五個烏青的手指印嵌在肉裡,有如繩紮火烙一般,心下也駭然。

     大隊過得烏鞘嶺,當晚又逃走了三四十名兵丁。

    張召重和瑞大林等商議道:“大路是奔臯蘭省城,但點子一定不甘心,前面麻煩正多,我們不如繞小路到紅城過黃河,讓點子們撲個空。

    ”曹能一聽,不由得高興起來,原來按軍營慣例,陣亡的官兵可以領到撫恤,這筆銀子自然落入了統兵官的腰包。

     将到黃河邊上,遠遠已聽到轟轟的水聲,又整整走了大半天,才到紅城渡口,這時天色已晚,暮霭蒼茫中但見黃水浩浩東流,波濤拍岸,一大片混濁的河水,如沸水般,翻翻滾滾。

    張召重道:“我們今晚就過河,瞧這水勢險惡,一耽擱怕要出亂子。

    ”兵卒去找渡船,找了半天找不到半雙,天再黑下來了。

    張召重正在焦躁,忽上遊箭也似的沖下兩艘小船來。

    衆兵丁高聲大叫,那兩隻小船傍近岸來。

    平旺先叫道:“喂,稍公,你把我們渡過去,賞你銀子。

    ” 隻見一隻船上後梢站起來一個大漢,把手擺了一擺。

    平旺先道:“你是啞巴。

    ”那人道:“丢那麼,上就上,唔上就唔上喇,費事理你咁多。

    ”他一口廣東話别人絲毫不懂,平旺先不再理會,請張召重與衆侍衛押着二輛大車先上船。

    張召重打量那個梢公,見他頭上光秃秃的沒幾根頭發,手臂上肌肉盤根錯節,顯得膂力驚人,手中提着一柄槳,黑沉沉的似乎并不是木材所造。

    他心念一動,自己不會水性,可别着了别人道兒,于是說道:“平大人,你先領二十名兵士過去。

    ”平旺先答應了,上了船,另一艘船上也有二十多兵士上去。

    那梢公用鬥笠遮住了半邊臉,看不清楚面目。

     水勢湍急,兩艘船筆直先向上遊劃去,劃了數十丈,才轉向河心。

    兩個艄公水性精熟,安安穩穩的把數十名兵士送到對庫,第二渡又來接人。

    這次是曹能領兵,船剛離岸,忽然後面一聲長嘯,胡哨大作。

    張召重忙命兵士散開,把大車團團圍住,各人彎弓搭箭,嚴陣戒備。

    此時新月初升,隻見東、西、北三面疏疏落落的出來了十幾騎馬,張召重一騎當先,喝問:“幹什麼的?” 對方一字排開,漸漸逼近。

    中間一人越衆而出,手中不持兵器,一柄白折扇緩緩揮動,朗聲說道:“前面可是火手判官張召重?”張召重道:“正是在下,閣下何人?”那人笑道:“我們四哥多蒙閣下護送到此,現在不敢再行煩勞,特來相迎。

    ”張召重道:“你們是紅花會的?”那人笑道:“江湖上多稱火手判官武藝蓋世,哪知還能料事如神。

    不差,我們是紅花會的。

    ”那人說到這裡,忽然提高嗓子,長嘯一聲。

    張召重出其不意,倒吓了一跳,又聽見各船上的梢公也是一聲長嘯。

     曹能坐船中,見岸上來了敵人,心中正打不定主意,一聽梢公長嘯,吓得臉如士色。

    梢公把槳一扳,停住了船,說道:“你們一班契弟,哼八郎畀我落水去。

    ”曹能哪裡懂得他的廣東話,睜大了眼發楞,又聽見那邊船上一個清脆的聲音唱起歌來:“自幼生長在太湖,殺人從來不怕多,刀砍貪官除惡霸,船翻清兵落黃河。

    ”曹能心中更是害怕,隻聽見歌聲一停,那邊船上的梢公叫道:“十三弟,動手吧!”這邊船上梢公道:“嗤曬!”曹能一槍向梢公刺去。

    梢公撲的跳入河中,那邊的梢公也已落水,兩艘船水中團團打轉。

    曹能和衆清兵大喊大叫。

     岸上官兵有的戒備敵人,有的忍不住望着急流中的船隻呼叫,隻見兩船晃了幾晃,鬥然翻轉,船底向天,官兵在驚叫聲中一齊落水,随波逐流飄去。

    兩個梢公水性極好,不一會已遊近岸邊。

    水流湍急,那兩個梢公上得岸時已在下遊百丈之外,清兵紛紛放箭,相距既遠,黑暗之中又沒準頭,哪裡射得着?但說也奇怪,那兩個梢公并不逃避反而向大隊清兵迎了上來。

     這邊張召重暗叫慚愧,自幸小心謹慎,否則此時已成黃河水鬼,當下定了一定神,高聲喝道:“你們一路上殺害官兵,十惡不赦,現在來得正好。

    你是紅花會什麼人?”那人笑道:“你們不用問我姓名,你識得這件兵刃,就知道我是誰了。

    ”說罷輕飄飄的縱下馬來,說道:“心硯,拿過來。

    ”心硯打開包裹,把兩件兵器放在那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