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香澤微聞縛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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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是一塊紅色汗巾,四角交互打了結,包着兩枚小小的金橘。

    那汗巾又滑又香,乾隆拿在手裡,不禁神搖心蕩。

     不一會,花舫先靠近了岸,火光中隻見玉如意登上一輛停在岸旁的小馬車,回過頭來,向乾隆微微一笑,放下了車帷。

    馬車旁本來有兩人高執火把等候,這時抛去火把,在黑暗中隐沒了。

    和坤大叫:“喂,等一下,慢走!”那馬車并不理會,蹄聲得得,緩緩向南而去。

    和坤叫道:“快找車。

    ”但深夜湖邊那裡去找車?白振低聲囑咐了幾句,瑞大林施展輕功,不一刻已越過馬車,回過身來喝命車夫慢走。

    不久褚圓竟找到一輛車來,大概是把坐車乘客趕出,強奪來的。

    乾隆上了車,褚圓親自禦車,衆侍衛和内侍都跟在後面。

     前面馬車緩緩行走,乾隆座車緊跟在後面。

    白振見車子漸漸走向城中繁華之區,知道沒事,放下了心,猜想今日皇上一定要在這妓女家中過夜,但日前曾見她與紅花會的人物在一起,怕有陰謀詭計,不可不防,忙命瑞大林去多調人手,趕來保護。

     玉如意的車子走過幾條大街,轉入了一條深巷,停在一對黑漆雙門之前,一個男子下車拍門。

    乾隆也走下車來。

    隻聽見“呀”的一聲,黑漆雙門打開,走出一個老媽子來,掀起車帷,說道:“小姐回來了,恭喜你啦!”玉如意走下車,見乾隆站在那裡,忙過去請了一個安,笑道:“啊喲,東方老爺來啦。

    剛才真多謝您老人家的賞賜。

    快請進去喝盅茶兒。

    ”乾隆一笑進門。

    褚圓搶在前面,提防刺客。

     乾隆見進門是一個院子,撲鼻一陣花香,原來庭中樹影婆娑,種着兩株桂花。

    這時八月天氣,桂花開得正盛,濃香浮動,中人欲醉,乾隆随着玉如意走入一間小廂房,紅燭高燒,陳設倒也頗為雅緻。

    女仆上來擺下菜肴。

    乾隆見八個碟子中盛着肴肉、醉雞、皮蛋、肉松等宵夜酒菜,比之宮中大魚大肉,另有一番清雅風味。

    這時白振等都在屋外巡視,房中隻有和坤侍候,乾隆将手一擺,叫和坤出房。

     女仆篩了兩杯酒,那是陳年女貞紹酒,稠稠的醇香異常。

    玉如意先喝了一杯,媚笑道:“東方老爺,今兒怎麼謝你才好?”乾隆也舉杯飲盡,笑道:“你先唱個曲兒吧,怎麼謝法,待會兒咱們慢慢商量。

    ”玉如意取過琵琶,輕攏慢撚,彈了起來,一開口“并刀如水,吳鹽勝雪”,唱的是周美成的“少年遊”。

    乾隆聽得大悅,原來當年宋徽宗道君皇帝夜幸名妓李師師,兩人吃了徽宗帶來的橙子,李師師留他過夜,悄悄說道:“外面這樣冷,霜濃馬滑,都沒什麼人在走啦,不如别去喇。

    ”那知給躲在隔房的大詞人周美成聽見了,把這些話譜入新詞。

    徽宗雖然後來被金人擄去,但風流蘊藉,丹青蔚為一代宗師,是古來皇帝中最有才情之人,乾隆聽她唱這阕詞,知她含義,連叫:“不去喇,不去喇!” 乾隆在房裡興高采烈的喝酒聽曲,白振等人在外面卻忙得不亦樂乎。

    這時杭州将軍李可秀統率着旗營兵丁都趕到了,把一條巷子四周團團圍住,李可秀手下的副将、參将已把巷子中每一家人家搜了一遍,就隻剩下玉如意這堂子沒抄。

    白振帶領了十幾名侍衛,不斷在玉如意的堂子屋頂巡邏,四周弓箭手、鐵甲軍圍得密密層層。

    李可秀和白振這才放了心,心想刺客再有天大本事,也休想攻得進來。

    自古以來嫖院之人何止千萬,但要算乾隆這次嫖得最為威風了。

     衆侍衛官兵忙碌半夜,直到天色發白,始終平安無事。

    到太陽上升,和坤悄悄走到玉如意房外,從窗縫裡一張,見床前放着乾隆的那對靴子和一雙繡花小鞋,帳子低垂,寂無人聲,伸了伸舌頭,退了出來。

    那知從卯時等到辰時,又等到巳時,始終不見乾隆起身,不由得着急起來,在房外低呼:“老爺,要吃早點了嗎?”連叫數聲,帳中聲息俱無。

     和坤暗暗吃驚,轉過來推推房門,裡面闩住了推不開。

    他提高了聲音連叫兩聲:“老爺!”房裡無人答應。

    和坤急了,但不敢打門,忙出去和李可秀及白振商量。

    李可秀道:“咱們叫老鸨去敲門,送早點進去,皇上不會怪罪。

    ”白振道:“李将軍說的是。

    ”三人去找老鸨,那知妓院中的人一個不見,三人大急,去拍玉如意房門,越敲越重,裡面仍舊毫無聲息。

    李可秀急道:“推進去吧!”白振雙掌抵門,微一用力,“喀喇”一聲,門闩已斷。

    和坤首先進去,輕輕揭開帳子,床上被褥零亂,那裡有乾隆和玉如意的蹤影?登時驚得暈了過去。

    白振忙去把衆侍衛叫進來,在妓院裡裡外外搜了一個遍,連每隻箱子每隻抽屜都打開來細細看了,可是半點線索也沒有。

    大家又害怕又驚奇,整夜防守得這樣嚴密,連一隻麻雀飛出去也逃不過衆人的眼睛,怎麼皇帝竟會失蹤?白振又去檢查各處牆壁,看有沒有複門機關,敲打了半天,絲毫不見有什麼可疑之處。

    不久禦林軍統領福康安和浙江巡撫都接到密報趕來了。

    衆人聚在妓院之中,束手無措。

     原來那天乾隆聽玉如意唱了一會曲,喝了幾杯酒,已有點把持不定。

    玉如意媚笑道:“我服侍老爺安息吧?”乾隆微笑點頭。

    玉如意替他寬去衣服鞋襪,扶到床上睡下,蓋上了被,輕笑道:“我出去一會就回來陪你。

    ”乾隆隻感到枕頭上被頭上都是幽幽甜香,頗涉遐思,正在迷迷糊糊間,忽然聽見床前微響,以為玉如意回來,喚道:“你這刁鑽古怪的妮子,還不快來!” 帳子揭開,伸進一個頭來,燭光下隻見那人滿臉麻皮,神情粗豪。

    乾隆還以為眼花,揉了一揉眼睛,那人已把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指在他喉邊,低喝:“丢,你一出聲,老子就是一刀。

    ”乾隆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那人更不打話,摸出一塊手帕塞在乾隆嘴裡,拿床上被頭把他一卷,像鋪蓋般提了出去。

     乾隆無法叫喊,動彈不得,睜眼一片黑暗,覺得自己被人擡着,一步一步向下走去,鼻中隻聞到一股泥土潮濕之氣,走了很久,又覺得自己在向上升起。

    乾隆大悟,原來這批人是從地道中進來的,所以侍衛官兵竟沒能攔住。

    剛想到這點,隻覺身體震動,車輪聲起,想是已被人放入馬車,不知他們要把自己帶到那裡去? 車子走不久,震動加烈,想是已經出城,到了郊外,再行良久,車子停住,乾隆感到被人擡了出來,愈擡愈高,似乎漫無止境,心中十分害怕,這樣高的地方是什麼所在呢? 他身不由主,如騰雲駕霧般上升,最後突然一頓,被人放在地下。

    他不敢言語,靜以待變,那知竟沒人前來理睬。

    他把裹在身上的被頭稍稍推開一些,側目向外觀看,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這時聽見遠處似有波濤之聲,他凝神靜聽,又聽見風卷萬松,夾着清越悠長的銅鈴聲。

    風勢越來越大,一陣陣怒嘯而過,乾隆覺得自己所處的地方有點搖搖晃晃,不覺害怕起來,推開被頭想站起來看看,剛動得一動,黑暗中一個低沉的聲音喝道:“要性命你就别動。

    ”敢情監視着他的人一點兒也沒放松,乾隆吓得不敢動彈。

     這樣挨了挨了良久良久,心頭思緒潮湧,風聲漸止,天色微明,乾隆看出自己所處的地方是一間小室,但走得這麼高,難道這是在高山之巅的一所房屋?他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見嘻哩呼噜之聲,細細聽去,原來是監視他的人正在吃面,聽聲音是兩個人,吃得特别香甜。

    乾隆折騰了一夜,這時已感饑餓,面香一陣陣傳來,不覺食欲大起。

     過了一會,兩人面吃完了,一個人走過來,把滿滿一碗蝦仁鳝糊面放在乾隆頭邊,離開他大約四尺,碗中插了一雙筷子。

    乾隆心中遲疑:“這是給我吃的麼?”不過他們既然不說,自己雖餓,也不便開口詢問。

    隻聽見一人忽道:“這碗面給你吃,裡面可沒有毒藥。

    ”乾隆大喜,坐起身來正要去拿,忽然身上一陣微涼,連忙重又睡倒,縮進被裡。

    原來昨夜玉如意服侍他安睡時,已幫他把上下衣服脫得精光,這時一絲不挂,怎麼能當着人前鑽出被窩來拿面? 那人罵道:“你怕有毒,我吃給你看。

    ”端起碗來,連湯帶面,吃了個幹幹淨淨。

    乾隆見這人滿臉疤痕,容色嚴峻,不由得有點懼怕,說道:“我身上沒穿衣,請你給我拿一套衣服來。

    ”他雖然話中用了一個“請”字,但仍舊是說慣了那種呼來喝去的皇帝口吻。

    那人“哼”了一聲,道:“老子沒空!”這人是鬼見愁十二郎石雙英,一副神情是無人見了不害怕的。

     乾隆出生以來那裡受過這種辱罵,登時氣往上沖,但随即想到自己性命在别人掌握之中,帝皇的威嚴隻好暫時收起,停了半晌,說道:“你是紅花會的麼?我要見你們姓陳的首領。

    ” 石雙英冷冷的道:“咱們文四哥給你折磨得遍身是傷,人都快死過去喇。

    總舵主在請醫生給他治傷,沒功夫見你,等文四哥的傷勢完全痊愈了再說。

    ”乾隆暗想,等他傷愈,不知要等到那一天,不由得暗暗着急。

    隻聽得另一個喉音粗重、神态威猛的人道:“要是四哥的傷治不好,歸了天,那隻好叫你抵命。

    ”這人是鐵塔楊協成,他這話倒不是威吓,可說是肺腑之言。

    乾隆無法搭腔,隻好裝作沒聽見。

     隻聽兩人一吹一唱,談了起來,痛罵滿洲人霸占漢人江山,官吏土豪,欺壓小民。

    石雙英自小受地主虐待,受苦最深,罵起來句句怨毒,把乾隆聽得驚心動魄。

    到了午間,孟健雄和安健剛師兄弟來接班,兩人一面吃飯,一面談論官府拷打良民的各種毒刑,什麼竹簽、烙鐵、夾棍、站籠,形容得淋漓盡緻,最後孟健雄加上一句:“将來咱們把這些貪官污吏抓來,也教他們嘗嘗這種滋味。

    ”安健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