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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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就能推到鎮上了。

    這一天天剛破曉,十幾輛車子就從宿店動身。

    近百裡的路程,他們約定用不到點燈須趕到。

    沒有下雪,冷點免不了,要與天氣硬掙。

    短短的舊棉襖,木把上有兩隻棉布套,這便是他們保護身體與兩手的東西。

    在幹硬的路上走不上一個鐘頭誰也出汗,縱然風大,還可以抵抗得住,不像夏天熱得不能行動。

    冬天推腳大家都樂于幹。

    有時遇到天暖,他們便隻穿一件藍白色的洋布單褂。

    沿路互相說笑着,分外能添加用力氣的興味。

    何況這是憑勞力能掙到彩頭的事,大家雖然盡力趕路,卻不同上次當兵差時的痛苦。

     一道上很平靜,田野間固然少了人迹,在大道上卻遇見不少兩人推的車子,還有轎式騾車,一人把的小車,載着許多貨物。

    有的裝在印字的大木箱中,有的用麻袋包起,據說都是從火車站上運下來,往各縣城與各大鎮集上去的。

    也有赴站的豆餅,花生油,豆油的車輛,不過去的不比來的多。

    豆類的收成不好,影響了當地出品的外銷。

    而由火車上運下來的布匹,火柴,煤油,玻璃器具,仍然大量地分散到各個地方。

    在晴光下這條道上平添了多少行人,推夫都是農民,他們利用冬日閑暇時間去掙每日的腳價。

     大有病後雖還勉強能夠端起車把,終是身子過于虛怯,一路上時時嗆風,咳嗽,汗出得分外多。

    幸而不是長道,一天能趕的到。

    他仍然脫不了高粱酒的誘引。

    飯吃不多,這高粱釀成的白酒卻不能不喝。

    好在沿道野店中到處都買得出,那裡沒有火酒攙對,是純粹白酒。

    每當他喝下五六杯後,枯黃的面色映出一層紅彩,像平添許多力量。

    及至酒力消後,他推起車子不但兩腿無力,周身又冷的利害,顫顫地把不住車把,必須到下一站再過他的酒瘾。

    這是從夏天習成的癖好,病後更加重了。

    本來鄉間的農民差不多都能喝點白酒,可不能每天喝,現在大有覺得酒的補助對于他比飯食還重要。

    他知道這不是好習慣,然而也不在乎,對于儉省度日與保養身子這類事,他已經與從前的思路不同了。

    誰知道他與他的家裡人能夠活多少日子?家中的田地,甚至自己的身體,終天像是人家寄放的東西。

    因此,他并不想戒酒。

    他有他自己的心計,失望、悲苦,深深地浸透了他的靈魂,他一時沒力量解脫,除去随時鬼混之外再想不出什麼方法!一年中,好好的土地有一多半以很少的價值讓到别人手裡去;家裡人手又少,種地非找雇工不可。

    鄉村間土地愈不值錢,雇工的工夫卻愈貴,加上一場旱災,更是重大的打擊。

    &hellip&hellip大有推煤回來,喝過酒,在大道中有時這樣想,于是腳下的力量便松懈下去。

    徐利在前面雖然用力推動,卻走不快。

    這天午尖後再上路時,前邊的車子把他們這一輛丢在後面,相距總有二裡多地。

    徐利也知道大有現在不能像從前推快車,隻好同他慢慢地前趕,好在早晚準能到鎮上去。

     太陽的餘光在地上已經很淡薄了,向晚的尖風又從平野吹起。

    距離鎮上約莫有十多裡地,中間還隔着兩個小村子。

    前後走的車輛都放緩了腳步,因為從不明天動身,是重載的車子,趕這一百裡地,在冬日天短的時候容易疲勞,還覺得走不多路。

    無論如何,掌燈後可以到鎮上喝酒,吃晚飯,他們不願在這時盡力忙着走。

    人多,也不怕路上出岔子。

    拉車子的牛馬都把身上的細毛抖動與野風作戰,一個個的蹄子也不起勁地挪動。

    大有與徐利這一輛更慢,相隔二裡地,望不見前頭七八輛車子的後影。

    還是徐利催促着大有快點走,要趕上他們。

    及至到了淮水東岸的土地廟前,徐利在前卻看着那些車子都停在小樹行子裡,沒走,也不過河,一堆人集在土地廟後頭,像是議論什麼事。

     &ldquo怪!你看見他們沒有?還等着咱一同過河。

    &rdquo &ldquo一同過河?他們大約也是累乏了,&mdash&mdash不,你再看看,他們不是在那裡歇腳?有點不對,大概河西又有事,怕再與土匪打對頭。

    怕什麼,就讓把這幾車子煤擡去吧。

    &rdquo 徐利不做聲再向前走幾步,&ldquo住下,&rdquo他說,&ldquo咱先往前探問探問什麼事。

    &rdquo 恰好那一群推夫也看見了,在微暗的落日光中,有一人向他兩位招手。

    大有與徐利放下車子跑上去,原來是裕慶店的小夥,跑得滿頭汗珠,搶過河來迎接他們。

     這時大有才明白,他猜測的不錯,果然是出了事。

    雖然不幹他們的事,也沒有土匪等着搶煤炭,然而從裕慶店來的口信,卻千萬囑咐他們不要過河。

    原來這天下午從旺谷溝與别地方沖過來許多南幾縣裡敗下來的省軍,無紀律,無錢,無正當命令向那裡去的這一大隊餓兵,雖然有頭領,可幾個月不支饷了,這一來非吃定所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