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金盆洗手

關燈
兒子!”喀的一聲,窗格推開。

    林平之吃了一驚,隻道被他們發見了行迹,待要奔逃,突然間豁喇一聲,一盤熱水兜頭潑下,他險些驚呼出聲,那窗格卻又合上。

    跟着眼前一黑,房内熄了燈火。

     林平之驚魂未定,隻覺一條條水流從臉上淋下,臭烘烘地,才知是姓吉的将洗腳水從窗中潑将出來,淋了他一身。

    對方雖非故意,自己受辱卻也不小,但他此刻不怒反喜,心想探知了父母的消息,别說是洗腳水,便是尿水糞水,淋得一身又有何妨?此刻萬籁俱寂,若是就此走開,隻怕給二人知覺,且待他們睡熟了再說。

    當下仍是靠在窗下的牆上,過了好一會,聽得房中鼾聲響起,這才慢慢站起身來。

    擡頭,猛見一勾冷月,照在身上,一回頭,但見一個長長的影子,映到了窗上。

     隻見窗上人影一晃一晃的抖動,林平之惕然心驚,身子一矮,見那窗格兀自擺動,原來那姓吉的傾倒了洗腳水之後,未将窗格闩上。

    林平之心想:“報仇雪恨,正是良機!”右手拔出腰間的半截斷劍,左手輕輕拉起窗格,使出一式“靈貓戲蝶”的小巧功夫,稍沒聲的翻入了房中,這才放下窗格。

    月光從窗紙中透将進來,隻見兩邊床上各睡着一人。

    此時暮春天氣,長沙未有蚊蟲,蚊帳并未放下,見一人朝裡而卧,頭發微秃,另一人則仰天睡着,濃濃的眉毛,颏下生着一叢如亂茅草般的短須。

    床前的桌上放着五個包裹,一柄鋼刀,一柄長劍。

     林平之提起鋼刀,心想:“一刀一個,猶如探囊取物一般。

    ”正要向那仰天睡着的漢子頸中砍去,心下又想:“我此刻偷偷摸摸的殺此二人,豈是英雄好漢的行徑?他日我練成了家傳武功,再來誅滅青城群賊,方是大丈夫所為。

    ”當下取過刀劍,将五個包裹,一個個提去放在靠窗的桌上,見桌上放有筆硯,便拿過筆來,在口中沾得濕透,提筆在二人床前的白闆桌上書道:“福威镖局林平之到此一遊”。

    寫完這個“遊”字,聽得那個胡須漢子鼻息如雷,童心大起,便想在他臉上寫上幾筆,振筆欲揮,終于強自克制,尋思:“他若一醒覺,我命休矣。

    ”當下輕輕推開窗格,躍了出來,将刀劍插在腰裡,取過包裹,将三個負在背上縛好,雙手各提一個,一步步走向後院,生恐發生聲響,驚醒了二人,那便前功盡棄。

     他來到馬廄,牽了一匹高頭大馬,打開後門。

    走出镖局,一人一馬行過道旁泥地,踏過好大一片菜園子,直至離镖局已遠,才上馬而行。

    辨明方向,來到南門,其時,城門未開,林平之牽馬來到城牆邊的一個土丘之後,解下背上包裹,吊在馬鞍子上,倚着土丘養神,唯恐青城派二人知覺,追趕前來,心中不住怦怦而跳,直等到天色明亮,城門打開,他騎馬出城,一出城門,立時縱馬疾馳,一口氣奔了十數裡,這才心下大定,自離福州城以來。

    至今日胸懷方得一暢。

     眼見前面道旁有一小店,當下縱馬上前,買碗面吃,他仍是不敢多有耽擱、吃完面後,立即伸手到包裹中去取銀兩會鈔,摸到一小錠銀子,探手出來,不由得吃了一驚,太陽下金光燦爛,卻是一隻赤金元寶,生怕店家見到,急忙放回包裹,摸到一隻最大的元寶,取出來才是銀子。

    他拔劍砍了元寶一角付賬,客家将店中所有銅錢拿出來做找頭,兀自不足。

    林平之一路上低聲下氣,受人欺辱,此刻将手一擺,道:“都收下吧,不用找了!”第一次回複大少爺、少镖頭的豪闊氣概。

     又行三十餘裡後,來到一個大鎮,林平之到客店中開了一間上房,闩門關窗,将五個包裹逐一打開來看,果見四個包裹中都是黃金白銀,珠寶首飾,第五個包裹則是一對五寸來高的羊脂玉馬,一對七八寸高的翡翠孔雀。

    他自幼珠寶見得慣了,但見這對玉馬翡雀,也覺大異尋常,心想:“我镖局一間長沙分局,便存有這許多财寶,也難怪青城派要生觊觎之意。

    ”當下将一些碎銀兩取出放在身邊,将四個包裹并作一包,負在背上。

    尋思:“人不累馬累,須得再買兩匹馬,以便及早趕上爹媽。

    ”于是到市上挑了兩匹好馬,三匹馬替換着乘坐,每日隻睡兩三個時辰,連日連夜的趕路。

     不一日到了衡山,一進城,便見街上來來去去的甚多江湖漢子,林平之隻怕撞到方人智等人,低下了頭,徑去投店。

    那知連問了數家,都已住滿了人,店小二道:“再過二天,便是劉大爺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小店住滿了賀客,你家到别處問問吧!”湖南人稱人“你家”,乃是尊稱,是“你老人家”的簡化。

    林平之隻得往僻靜的街道上找去,又找了三處客店,才尋得一間小房,尋思:“我雖然塗污了臉,但方人智那斯甚是機靈,隻怕還是給他認了出來。

    ”當下到藥店中買了三張膏藥,貼在臉上,把雙眉拉得垂了下來,又将左邊嘴角拉得翻了上去,露出了半副牙齒,在鏡中一照,但見這副尊容說不出的猥瑣,自己也覺可憎之極;又将那裝滿金銀珠寶的大包裹貼肉縛好,再在外面罩上布衫,微微彎腰,登時變成了一個背脊高高隆起的駝子,心想,便是爹媽見了,也認我不出,那是再也不用擔心了。

    ” 吃了一碗排骨大面後,便到街上閑蕩,心想最好能撞到父母,否則隻須探聽青城派的一些訊息,也是大有裨益。

    走了半日,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原來湘南雨水最多,此時又當暮春,一下雨往往數日不休。

    林平之在街邊買了個洪油鬥笠,戴在頭上,眼見天邊黑沉沉地,殊無停雨之象,轉過一條街,見一間茶館中坐滿了人,便進去找了個座頭,茶博士泡了壺茶、端上一碟南瓜子,一碟蠶豆。

     他喝了杯茶,咬着瓜子解悶,忽聽有人說道:“駝子,大夥兒坐坐行不行?”那人也不等林平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