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灌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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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勞德諾去另雇一船,将各物搬了上去。

    令狐沖拿了幾錠不知是誰所送的銀子,賠給那撞穿了船底的船家。

    嶽不群覺得當地異人甚多,來意不明,希奇古怪之事層出不窮,當以盡早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宜,隻天色已黑,河水急湍,不便夜航,隻得在船中歇了。

     桃谷五仙兩次失手,先後給祖千秋和那肉球人逃走,實是生平罕有之事,六兄弟自吹自擂,拚命往自己臉上貼金,但不論如何自圓其說,必有人挑眼。

    六人喝了一會悶酒,也就睡了。

     嶽不群躺在船艙中,耳聽河水拍岸,思湧如潮。

    過了良久,迷迷糊糊中忽聽得岸上腳步聲響,由遠而近,當即翻身坐起,從船窗縫中向外望去。

    月光下見兩個人影迅速奔來,其中一人突然右手一舉,兩人都在數丈外站定。

     嶽不群知這二人倘若說話,語音必低,當即運起“紫霞神功”,登時耳目加倍靈敏,聽覺視力均可及遠,隻聽一人道:“就是這艘船,稍早華山派那老兒雇了船後,我已在船篷上做了記号,不會弄錯的。

    ”另一人道:“好,咱們就去回報諸師伯。

    師哥,咱們‘百藥門’幾時跟華山派結上了梁子啊?為什麼諸師伯要這般大張旗鼓地截攔他們?” 嶽不群聽到“百藥門”三字,吃了一驚,微微打個寒噤,略一疏神,紫霞神功的效力便減,隻聽得先一人說道:“……不是截攔……諸師伯是受人之托,欠了人家的情,打聽一個人……倒不是……”那人說話的語音極低,斷斷續續的聽不明白,待得再運神功,卻聽得腳步聲漸遠,二人已然走了。

     嶽不群尋思:“我華山派怎地會跟‘百藥門’結下了梁子?那個什麼諸師伯,多年便是‘百藥門’的掌門人諸草仙了。

    此人外号‘毒不死人’,據說他下毒的本領高明之極,下毒而毒死人,人人都會,毫不希奇,這人下毒之後,遭毒者卻并不斃命,隻是身上或如千刀萬剮,或如蟲鑽蟻齧,總之是生不如死,卻又是求死不得,除了受他擺布之外,更無别條道路可走。

    江湖上将‘百藥門’與雲南‘五仙教’并稱為武林中兩大毒門,雖然‘百藥門’比之‘五仙教’聽說還頗不如,究竟也非同小可。

    這姓諸的要大張旗鼓地來跟我為難,‘受人之托’,受了誰的托啊?”想來想去,隻有兩個緣由:其一,百藥門是由劍宗封不平等人邀了來和自己過不去;其二,令狐沖所刺瞎的一十五人之中,有百藥門的朋友在内。

     忽聽得岸上有一個女子聲音低聲問道:“到底你家有沒有什麼《辟邪劍譜》啊?”正是女兒嶽靈珊,不必聽第二人說話,另一人自然是林平之了,不知何時,他二人竟爾到了岸上。

    嶽不群心下恍然,女兒和林平之近來情愫日增,白天為防旁人恥笑,不敢太露形迹,卻在深宵中到岸上相聚。

    隻因發覺岸上來了敵人,這才運功偵查,否則運這紫霞功頗耗内力,等閑不輕運用,不料除了查知敵人來曆之外,還發覺了女兒的秘密。

     隻聽林平之道:“辟邪劍法是有的,我早練給你瞧過了幾次,劍譜卻真的沒有。

    ”嶽靈珊道:“那為什麼你外公和兩位舅舅,總疑心大師哥吞沒了你的劍譜?”林平之道:“這是他們疑心,我可沒疑心。

    ”嶽靈珊道:“哼,你倒是好人,讓人家代你疑心,你自己卻一點也不疑心。

    ”林平之歎道:“倘若我家真有什麼神妙劍譜,我福威镖局也不緻給青城派如此欺侮,鬧得家破人亡了。

    ”嶽靈珊道:“這話也有道理。

    那麼你外公、舅舅對大師哥起疑,你怎麼又不替他分辯?”林平之道:“到底爹爹媽媽說了什麼遺言,我沒親耳聽見,要分辯也無從辯起。

    ”嶽靈珊道:“如此說來,你心中畢竟是有點疑心了。

    ” 林平之道:“千萬别說這等話,要是給大師哥知道了,豈不傷了同門義氣?”嶽靈珊冷笑一聲,道:“偏你便有這許多做作!疑心便疑心,不疑心便不疑心,換作是我,早就當面去問大師哥了。

    ”她頓了一頓,又道:“你的脾氣和爹爹倒也真像,兩人心中都對大師哥犯疑,猜想他暗中拿了你家的劍譜……”林平之插口問道:“師父也在犯疑?”嶽靈珊嗤的一笑,道:“你自己若不犯疑,何以用上這個‘也’字?我說你和爹爹的性格兒一模一樣,就隻管肚子裡做功夫,嘴上卻一句不提。

    ” 突然之間,華山派坐船旁的一艘船中傳出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喝道:“不要臉的狗男女!胡說八道。

    令狐沖是英雄好漢,要你們什麼狗屁劍譜?你們背後說他壞話,老子第一個容不得!”他這幾句話聲聞十數丈外,不但河上各船乘客均從夢中驚醒,連岸上樹頂宿鳥也都紛紛叫噪。

    跟着那船中躍起一個巨大人影,疾向林平之和嶽靈珊處撲去。

     林嶽二人上岸時并未帶劍,忙展開拳腳架式,以備抵禦。

     嶽不群一聽那人呼喝,便知此人内功了得,而他這一撲一躍,更顯得外功也頗為深厚,眼見他向女兒攻去,情急之下,大叫:“手下容情!”縱身破窗而出,也向岸上躍去,身在半空之時,見那巨人一手一個,已抓住林平之和嶽靈珊後領,向前奔出。

    嶽不群大驚,右足一落地,立即提氣縱前,手中長劍一招“白虹貫日”,向那人背心刺去。

     那人身材既極魁梧,腳步自也奇大,邁了一步,嶽不群這劍便刺了個空,當即又是一招“中平劍”向前遞出。

    那巨人正好大步向前,這一劍又刺了個空。

    嶽不群一聲清嘯,叫道:“留神了!”一招“清風送爽”,急刺而出。

    眼見劍尖離他背心已不過一尺,突然間勁風起處,有人自身旁搶近,兩根手指向他雙眼插到。

     此處正是河街盡頭,一排房屋遮住了月光,嶽不群立即側身避過,斜揮長劍削出,未見敵人,先已還招。

    敵人一低頭,欺身直進,舉手扣他肚腹的“中脘穴”。

    嶽不群飛腳踢出,那人滴溜溜打個轉,攻他背心。

    嶽不群更不回身,反手劍疾刺而出。

    那人又已避開,縱身拳打胸膛。

    嶽不群見這人好生無禮,竟敢以一雙肉掌對他長劍,而且招招進攻,心下惱怒,長劍圈轉,倏地挑上,刺向對方額頭。

    那人急忙伸指在劍身上一彈。

    嶽不群長劍微歪,乘勢改刺為削,嗤的一聲響,将那人頭上帽子削落,露出個光頭。

    那人竟是個和尚。

    他頭頂鮮血直冒,已然受傷。

     那和尚雙足力登,向後疾射而出。

    嶽不群見他去路恰和那擄去嶽靈珊的巨人相反,便不追趕。

    嶽夫人提劍趕到,忙問:“珊兒呢?”嶽不群左手一指,道:“追!”夫婦二人向那巨人去路追了出去,不多時便見道路交叉,不知敵人走的是哪一條路。

     嶽夫人大急,連叫:“怎麼辦?”嶽不群道:“擄劫珊兒那人是沖兒的朋友,想來不至于……不至于加害珊兒。

    咱們去問沖兒,便知端的。

    ”嶽夫人點頭道:“不錯,那人大聲叫嚷,說珊兒、平兒污蔑沖兒,不知是什麼緣故?”嶽不群道:“還是跟《辟邪劍譜》有關。

    ” 夫婦倆回到船邊,見令狐沖和衆弟子都站在岸上,神情甚是關切。

    嶽不群和嶽夫人走進中艙,正要叫令狐沖來問,隻聽得岸上遠處有人叫道:“有封信送給嶽不群。

    ” 勞德諾等幾名男弟子拔劍上岸,過了一會,勞德諾回入艙中,說道:“師父,這塊布用石頭壓在地下,送信的人早已走了。

    ”說着呈上一塊布片。

    嶽不群接過一看,見是從衣衫上撕下的一片碎布,用手指蘸了鮮血歪歪斜斜地寫着:“五霸岡上,還你的臭女兒。

    ” 嶽不群将布片交給夫人,淡淡地道:“是那和尚寫的。

    ”嶽夫人急問:“他……他用誰的血寫字?”嶽不群道:“别擔心,是我削傷了他頭皮。

    ”問船家道:“這裡去五霸岡,有多少路?”那船家道:“明兒一早開船,過銅瓦廂、九赫集,便到東明。

    五霸岡在東明集東面,挨近菏澤,是河南和山東兩省交界之地。

    爺台倘若要去,明日天黑,也就到了。

    ” 嶽不群嗯了一聲,心想:“對方約我到五霸岡相會,此約不能不去,可是前去赴會,對方不知有多少人,珊兒又在他們手中,那注定了是有敗無勝的局面。

    ”正自躊躇,忽聽得岸上有人叫道:“他媽巴羔子的桃谷六鬼,我鐘馗爺爺捉鬼來啦。

    ” 桃谷六仙聽了,如何不怒?桃實仙躺着不能動彈,口中大呼小叫,其餘五人一齊躍上岸去。

    隻見說話之人頭戴尖帽,手持白幡。

    那人轉身便走,大叫:“桃谷六鬼膽小如鼠,決計不敢跟來!”桃根仙等怒吼連連,快步急追。

    這人的輕功也甚了得,前奔後追,幾個人頃刻間便隐入了黑暗之中。

     嶽不群等這時都已上岸。

    嶽不群叫道:“這是敵人調虎離山之計,大家上船。

    ” 衆人剛要上船,岸邊一個圓圓的人形忽然滾将過來,一把抓住了令狐沖的胸口,叫道:“跟我去!”正是那個肉球一般的矮胖子。

    令狐沖被他抓住,全無招架之力。

     忽然呼的一聲響,屋角邊又有一人沖了出來,飛腳向肉球人踢去,卻是桃枝仙。

    原來他追出十餘丈,想到兄弟桃實仙留在船上,可别給那他媽的什麼“鐘馗爺爺”捉了去,當即奔回守護,待見肉球人擒了令狐沖,便挺身來救。

     肉球人立即放下令狐沖,身子一晃,已鑽入船艙,躍到桃實仙床前,右足伸出,作勢往他胸膛上踏去。

    桃枝仙大驚,叫道:“勿傷我兄弟。

    ”肉球人道:“老頭子愛傷便傷,你管得着嗎?”桃枝仙如飛般縱入船艙,連人帶床闆,将桃實仙抱在手中。

     那肉球人其實隻是要将他引開,反身上岸,又已将令狐沖抓住,扛在肩上,飛奔而去。

     桃枝仙立即想到,平一指吩咐他們五兄弟照料令狐沖,他給人擒去,日後如何交代?平大夫非叫他們殺了桃實仙不可。

    但如放下桃實仙不顧,又怕他傷病之中無力抗禦來襲敵人,當即雙臂将他橫抱,随後追去。

     嶽不群向妻子打個手勢,說道:“你照料衆弟子,我瞧瞧去。

    ”嶽夫人點了點頭。

    二人均知眼下強敵環伺,倘若夫婦同去追敵,隻怕滿船男女弟子都會傷于敵手。

     肉球人的輕功本來遠不如桃枝仙,但他将令狐沖扛在肩頭,全力奔跑,桃枝仙卻惟恐碰損桃實仙的傷口,雙臂橫抱了他,穩步疾行,便追趕不上。

    嶽不群展開輕功,漸漸追上,隻聽得桃枝仙大呼小叫,要肉球人放下令狐沖,否則決計不和他善罷甘休。

     桃實仙身子雖動彈不得,一張嘴可不肯閑着,不斷和桃枝仙争辯,說道:“三哥啊,大哥他們不在這裡,你就是追上了這肉球,也沒法奈何得了他。

    那麼決不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