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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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廳上群雄盡皆愕然,均想:“劉正風是否金盆洗手,怎麼會和武林中千百萬同道的身家性命相關?” 果然聽得劉正風接口道:“費師兄此言,未免太也擡舉小弟了。

    劉某隻是衡山派中一介庸手,兒女俱幼,門下也隻收了這麼八九個不成材的弟子,委實無足輕重之至。

    劉某一舉一動,怎能涉及武林中千百萬同道的身家性命?” 定逸師太又插口道:“是啊。

    劉賢弟金盆洗手,去做那芝麻綠豆官兒,老實說,貧尼也大大的不以為然,可是人各有志,他愛升官發财,隻要不害百姓,不壞了武林同道的義氣,旁人也不能強加阻止啊。

    我瞧劉賢弟也沒這麼大的本領,居然能害到許多武林同道。

    ” 費彬道:“定逸師太,你是佛門中有道之士,自然不明白旁人的鬼蜮伎倆。

    這件大陰謀倘若得逞,不但要害死武林中不計其數的同道,而且普天下善良百姓都會大受毒害。

    各位請想一想,衡山派劉三爺是江湖上名頭響亮的英雄豪傑,豈肯自甘堕落,去受那些肮髒狗官的龌龊氣?劉三爺家财萬貫,哪裡還貪圖升官發财?這中間自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 群雄均想:“這話倒也有理,我早在懷疑,以劉正風的為人,去做這麼一個小小武官,實在太過不倫不類。

    ” 劉正風不怒反笑,說道:“費師兄,你要血口噴人,也要看說得像不像。

    嵩山派别的師兄們,便請一起現身吧!” 隻聽得屋頂上東邊西邊同時各有一人應道:“好!”黃影晃動,兩個人已站到了廳口,這輕身功夫,便和剛才費彬躍下時一模一樣。

    站在東首的是個胖子,身材魁偉,定逸師太等認得他是嵩山派掌門人的二師弟托塔手丁勉,西首那人卻極高極瘦,是嵩山派中坐第三把交椅的仙鶴手陸柏。

    這二人同時拱了拱手,道:“劉三爺請,衆位英雄請。

    ” 丁勉、陸柏二人在武林中都是大有威名,群雄都站起身來還禮,眼見嵩山派的好手陸續到來,各人心中都隐隐覺得,今日之事不易善罷,隻怕劉正風非吃大虧不可。

     定逸師太氣忿忿地道:“劉賢弟,你不用擔心,天下事擡不過一個‘理’字。

    别瞧人家人多勢衆,難道咱們泰山派、華山派、恒山派的朋友,都是來睜眼吃飯不管事的不成?” 劉正風苦笑道:“定逸師太,這件事說起來當真好生慚愧,本來是我衡山派内裡的門戶之事,卻勞得諸位好朋友操心。

    劉某此刻心中已清清楚楚,想必是我莫師哥到嵩山派左盟主那裡告了我一狀,說了我種種不是,以緻嵩山派的諸位師兄來大加問罪,好好好,是劉某對莫師哥失了禮數,由我向莫師哥認錯賠罪便是。

    ” 費彬的目光在大廳上自東而西的掃射一周,他眼睛眯成一線,但精光燦然,顯得内功深厚,說道:“此事怎地跟莫大先生有關了?莫大先生請出來,大家說個明白。

    ”他說了這幾句話後,大廳中寂靜無聲,過了半晌,卻不見“潇湘夜雨”莫大先生現身。

     劉正風苦笑道:“我師兄弟不和,武林朋友衆所周知,那也不須相瞞。

    小弟仗着先人遺蔭,家中較為寬裕。

    我莫師哥卻家境貧寒。

    本來朋友都有通财之誼,何況是師兄弟?但莫師哥由此見嫌,絕足不上小弟之門,我師兄弟已有數年沒來往、不見面,莫師哥今日自是不會光臨了。

    在下心中所不服者,是左盟主隻聽了我莫師哥的一面之辭,便派了這麼多位師兄來對付小弟,連劉某的老妻子女,也都成為階下之囚,那……那未免是小題大做了。

    ” 費彬向史登達道:“舉起令旗。

    ”史登達道:“是!”高舉令旗,往費彬身旁一站。

    費彬森然說道:“劉師兄,今日之事,跟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沒半分幹系,你不須牽扯到他身上。

    左盟主吩咐了下來,要我們向你查明;劉師兄和魔教教主東方不敗暗中有什麼勾結?設下了什麼陰謀,來對付我五嶽劍派以及武林中一衆正派同道?” 此言一出,群雄登時聳然動容,不少人都驚噫一聲。

    魔教和白道中的英俠勢不兩立,雙方結仇已逾百年,纏鬥不休,互有勝敗。

    這廳上千餘人中,少說也有半數曾身受魔教之害,有的父兄遭戮,有的師長受戕,一提到魔教,誰都切齒痛恨。

    五嶽劍派所以結盟,最大的原因便是為了對付魔教。

    魔教人多勢衆,武功高強,名門正派雖各有絕藝,卻往往不敵,魔教教主東方不敗更有“當世第一高手”之稱,他名字叫做“不敗”,果真是藝成以來,從未敗過一次,實是非同小可。

    群雄聽得費彬指責劉正風與魔教勾結,此事确與各人身家性命有關,本來對劉正風同情之心立時消失。

     劉正風道:“在下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魔教教主東方不敗一面,所謂勾結,所謂陰謀,卻是從何說起?” 費彬側頭瞧着三師兄陸柏,等他說話。

    陸柏細聲細語地道:“劉師兄,這話恐怕有些不盡不實了。

    魔教中有一位護法長老,名字叫作曲洋的,不知劉師兄是否相識?” 劉正風本來十分鎮定,但聽到他提起“曲洋”二字,登時變色,口唇緊閉,并不答話。

     那胖子丁勉自進廳後從未出過一句聲,這時突然厲聲問道:“你識不識得曲洋?”他話聲洪亮之極,這七個字吐出口來,人人耳中嗡嗡作響。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身材本已魁梧奇偉,在各人眼中看來,似乎更突然高了尺許,顯得威猛無比。

     劉正風仍不置答,數千道眼光都集中在他臉上。

    各人都覺劉正風答與不答,都是一樣,他既然答不出來,便等于默認了。

    過了良久,劉正風點頭道:“不錯!曲洋曲大哥,我不但識得,而且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

    ” 霎時之間,大廳中嘈雜一片,群雄紛紛議論。

    劉正風這幾句話大出衆人意料之外,各人猜到他若非抵賴不認,也不過承認和這曲洋曾有一面之緣,萬沒想到他竟然會說這魔教長老是他的知交朋友。

     費彬臉上現出微笑,道:“你自己承認,那是再好也沒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當。

    劉正風,左盟主定下兩條路,憑你抉擇。

    ” 劉正風宛如沒聽到費彬的說話,神色木然,緩緩坐下,右手提起酒壺,斟了一杯,舉杯就唇,慢慢喝了下去。

    群雄見他綢衫衣袖筆直下垂,不起半分波動,足見他定力奇高,在這緊急關頭居然仍能絲毫不動聲色,那是膽色與武功兩者俱臻上乘,方克如此,兩者缺一不可,各人無不暗暗佩服。

     費彬朗聲說道:“左盟主言道:劉正風乃衡山派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時誤交匪人,入了歧途,倘若能深自悔悟,我輩均是俠義道中的好朋友,豈可不與人為善,給他一條自新之路?左盟主吩咐兄弟轉告劉師兄:你若選擇這條路,限你一個月之内,殺了魔教長老曲洋,提頭來見,那麼過往一概不究,今後大家仍是好朋友、好兄弟。

    ” 群雄均想:正邪不兩立,魔教的旁門左道之士,和俠義道人物一見面就拚你死我活,左盟主要劉正風殺了曲洋自明心迹,那也不算是過分的要求。

     劉正風臉上突然閃過一絲凄涼的笑容,說道:“曲大哥和我一見如故,傾蓋相交。

    他和我十餘次聯床夜話,偶然涉及門戶宗派的異見,他總是深自歎息,認為雙方如此争鬥,殊屬無謂。

    我和曲大哥相交,隻研讨音律。

    他是七弦琴的高手,我喜歡吹箫,二人相見,大多時候總是琴箫相和,武功一道,從來不談。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笑,續道:“各位或者并不相信,然當今之世,劉正風以為撫琴奏樂,無人及得上曲大哥,而按孔吹箫,在下也不作第二人想。

    曲大哥雖是魔教中人,但自他琴音之中,我深知他性行高潔,大有光風霁月的襟懷。

    劉正風不但對他欽佩,抑且仰慕。

    劉某雖是一介鄙夫,卻決計不肯加害這位君子。

    ” 群雄越聽越奇,萬料不到他和曲洋相交,竟然由于音樂,欲待不信,又見他說得十分誠懇,實無半分作僞之态,均想江湖上奇行特立之士甚多,自來聲色迷人,劉正風耽于音樂,也非異事。

    知道衡山派底細的人又想:衡山派曆代高手都喜音樂,當今掌門人莫大先生外号“潇湘夜雨”,一把胡琴不離手,有“琴中藏劍,劍發琴音”八字外号,劉正風由吹蕭而和曲洋相結交,自也大有可能。

     費彬道:“你與曲魔頭由音律而結交,此事左盟主早已查得清清楚楚。

    左盟主言道:魔教包藏禍心,知我五嶽劍派近年來好生興旺,魔教難以對抗,便千方百計地想從中破壞,挑撥離間,無所不用其極。

    或動以财帛,或誘以美色。

    劉師兄素來操守謹嚴,那便設法投你所好,派曲洋來從音律入手。

    劉師兄,你須得清醒些,魔教過去害死過咱們多少人,怎地你受了人家鬼蜮伎倆的迷惑,竟然毫不醒悟?” 定逸師太道:“是啊,費師弟此言不錯。

    魔教的可怕,倒不在武功陰毒,還在種種詭計令人防不勝防。

    劉師弟,你是正人君子,上了卑鄙小人的當,那有什麼關系?你盡快把曲洋這魔頭一劍殺了,幹淨爽快之極。

    我五嶽劍派同氣連枝,千萬不可受魔教奸人的挑撥,傷了同道的義氣。

    ”天門道人點頭道:“劉師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人所共知,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你隻須殺了那姓曲的魔頭,俠義道中人,誰都會翹起大拇指,說一聲‘衡山派劉正風果然是個善惡分明的好漢子。

    ’我們做你朋友的,也都面上有光。

    ” 劉正風并不置答,目光射到嶽不群臉上,道:“嶽師兄,你是位明辨是非的君子,這裡許多位武林高人都逼我出賣朋友,你卻怎麼說?” 嶽不群道:“劉賢弟,倘若真是朋友,我輩武林中人,就為朋友兩脅插刀,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但魔教中那姓曲的,顯然是笑裡藏刀,口蜜腹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