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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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飄飄揚揚的落将下來,越王側劍伸出,輕紗落上劍刃,下落之勢并不止歇,輕紗竟已分成兩塊,緩緩落地。

    原來這劍已将輕紗劃而為二,劍刃之利,委實匪夷所思。

    殿上殿下,采聲雷動。

     青衣劍士說道:“此劍雖薄,但與沉重兵器相碰,亦不折斷。

    ” 勾踐道:“範大夫,拿去試來。

    ”範蠡道:“是!”雙手托上劍匣,讓勾踐将劍放入匣中,倒退數步,轉身走到一名錦衫劍士面前,取劍出匣,說道:“拔劍!咱們試試!” 那錦衫劍士躬身行禮,拔出佩劍,舉在空中,不敢下擊。

    範蠡叫道:“劈下!”錦衫劍士道:“是!”揮劍劈下,落劍處卻在範蠡身前一尺。

    範蠡提劍向上一撩,嗤的一聲輕響,錦衫劍士手中的長劍已斷為兩截。

    半截斷劍落下,眼見便要碰到範蠡身上,範蠡輕輕旁躍避開。

    衆人又一聲采,卻不知是稱贊劍利,還是贊範大夫身手敏捷。

     範蠡将劍放回匣中,躬身放在越王腳邊。

     勾踐說道:“上國劍士,請赴别座飲宴領賞。

    ”八名青衣劍士行禮下殿。

    勾踐手一揮,錦衫劍士和殿上侍從也均退下,隻剩下範蠡一人。

     勾踐瞧瞧腳邊長劍,又瞧瞧滿地鮮血,隻出神凝思,過了半晌,道:“怎樣?” 範蠡道:“吳國武士劍術,未必盡如這八人之精,吳國武士所用兵刃,未必盡如此劍之利。

    但觀此一端,足見其餘。

    最令人心憂的是,吳國武士群戰之術,妙用孫武子兵法,臣以為當今之世,實乃無敵于天下。

    ”勾踐沉吟道:“夫差派這八人來送寶劍,大夫你看是何用意?”範蠡道:“那是要咱們知難而退,不可起侵吳報仇之心。

    ” 勾踐大怒,一彎身,從匣中抓起寶劍,回手一揮,嚓的一聲響,将坐椅平平整整的切去了一截,大聲道:“便有千難萬難,勾踐也決不知難而退。

    終有一日,我要擒住夫差,便用此劍将他腦袋砍了下來!”說着又是一劍,将一張檀木椅子一劈為二。

     範蠡躬身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勾踐愕然道:“眼見吳國劍士如此了得,又有什麼喜可賀?”範蠡道:“大王說道便有千難萬難,也決不知難而退。

    大王既有此決心,大事必成。

    眼前這難事,還須請文大夫共同商議。

    ”勾踐道:“好,你去傳文大夫來。

    ” 範蠡走下殿去,命宮監去傳大夫文種,自行站在宮門之側相候。

    過不多時,文種飛馬趕到,與範蠡并肩入宮。

     範蠡本是楚國宛人,為人倜傥,不拘小節,所作所為,往往出人意表,當地人士都叫他“範瘋子”。

    文種來到宛地做縣令,聽到範蠡的名字,便派部屬去拜訪。

    那部屬見了範蠡,回來說道:“這人是本地出名的瘋子,行事亂七八糟。

    ”文種笑道:“一個人有與衆不同的行為,凡人必笑他胡鬧;他有高明獨特的見解,庸人自必罵他糊塗。

    你們又怎能明白範先生呢?”便親自前去拜訪。

    範蠡避而不見,但料到他必定去而複來,向兄長借了衣冠,穿戴整齊。

    果然過了幾個時辰,文種又再到來。

    兩人相見之後,長談王霸之道,各有所見,卻互相投機之極,當真相見恨晚。

     兩人都覺中原諸國暮氣沉沉,楚國邦大而亂,東南其勢興旺,當有霸兆。

    于是文種辭去官位,與範蠡同往吳國。

    其時吳王正重用伍子胥,言聽計從,國勢正盛。

     文種和範蠡在吳國京城姑蘇住了數月,見伍子胥的種種興革措施确是才識卓越,切中時弊,令人欽佩,自己未必能勝得他過。

    兩人一商量,以越國和吳國鄰近,風俗相似,雖然地域較小,卻也大可一顯身手,于是來到越國。

    勾踐接見之下,于二人議論才具頗為賞識,均拜為大夫。

     後來勾踐不聽文種、範蠡勸谏,興兵和吳國交戰,以石買為将,在錢塘江邊一戰大敗,勾踐在會稽山被圍,幾乎亡國殒身。

    勾踐在危急之中用文種、範蠡之計,買通了吳王身邊的奸臣太宰伯嚭,為越王陳說。

    吳王夫差不聽伍子胥的忠谏,答允與越國講和,将勾踐帶到吳國,後來又放他歸國。

    其後勾踐卧薪嘗膽,決定複仇,采用了文種的滅吳九術。

     那九術第一是尊天地,事鬼神,神道設教,令越王有必勝之心。

    第二是贈送吳王大量财币,既使他習于奢侈,又去其防越之意。

    第三是先向吳國借糧,再以蒸過的大谷歸還,吳王見谷大,發給農民當谷種,結果稻不生長,吳國大饑。

    第四是贈送美女西施和鄭旦,讓吳王迷戀美色,不理政事。

    第五是贈送巧匠,引誘吳王大起宮室高台,耗其财力民力。

    第六是賄賂吳王左右奸臣,使之敗壞朝政。

    第七是離間吳王忠臣,終于迫得伍子胥自殺。

    第八是積蓄糧草,充實國家财力。

    第九是鑄造武器,訓練士卒,待機攻吳。

    據後人評論,其時吳國文明,越國野蠻,吳越相争,越國常不守當時中原通行之禮法規範,不少手段卑鄙惡劣,以緻吳國受損。

     文種八術都已成功,最後的第九術卻在這時遇上了重大困難。

    眼見吳王派來劍士八人,所顯示的兵刃之利、劍術之精,實非越國武士所能匹敵。

     範蠡将适才比劍的情形告知了文種。

    文種皺眉道:“範賢弟,吳國劍士劍利術精,固是大患,而他們在群鬥之時,善用孫武子遺法,更加難破難當。

    ”範蠡道:“正是,當年孫武子輔佐吳王,統兵破楚,攻入郢都,用兵如神,天下無敵。

    雖齊晉大國,亦畏其鋒。

    他兵法有言道:‘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衆而敵寡。

    能以衆擊寡者,則吾之所與戰者,約矣。

    ’吳士四人與我越士四人相鬥,吳士以二人擋我三人,以二人專攻一人,以衆擊寡,戰無不勝。

    ” 言談之間,二人到了越王面前,隻見勾踐手中提着那柄其薄如紙的利劍,兀自出神。

     過了良久,勾踐擡起頭來,說道:“文大夫,當年吳國有幹将莫邪夫婦,善于鑄劍。

    我越國有良工歐冶子,鑄劍之術,亦不下于彼。

    此時幹将、莫邪、歐冶子均已不在人世。

    吳國有這等鑄劍高手,難道我越國自歐冶子一死,就此後繼無人嗎?” 文種道:“臣聞歐冶子傳有弟子二人,一名風胡子,一名薛燭。

    風胡子在楚,薛燭尚在越國。

    ”勾踐大喜,道:“大夫速召薛燭前來,再遣人入楚,以重金聘請風胡子來越。

    ”文種遵命而退。

     次日清晨,文種回報已遣人赴楚,薛燭則已宣到。

     勾踐召見薛燭,說道:“你師父歐冶子曾奉先王之命,鑄劍五口。

    這五口寶劍的優劣,你且說來聽聽。

    ”薛燭磕頭道:“小人曾聽先師言道,先師為先王鑄劍五口,大劍三、小劍二,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日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阙。

    至今湛盧在楚,勝邪、魚腸在吳,純鈞、巨阙二劍則在大王宮中。

    ”勾踐道:“正是。

    ” 原來當年勾踐之父越王允常鑄成五劍後,吳王得訊,便來相求。

    允常畏吳之強,隻得以湛盧、勝邪、魚腸三劍相獻。

    後來吳王阖廬以魚腸劍遣專諸刺殺王僚。

    湛盧劍落入水中,後為楚王所得,秦王聞之,求而不得,興師擊楚,楚王始終不與。

     薛燭禀道:“先師曾言,五劍之中,勝邪最上,純鈞、湛盧二劍其次,魚腸又次之,巨阙居末。

    鑄巨阙之時,金錫和銅而離,因此此劍隻是利劍,而非寶劍。

    ”勾踐道:“然則我純鈞、巨阙二劍,不敵吳王之勝邪、魚腸二劍了?”薛燭道:“小人死罪,恕小人直言。

    ”勾踐擡頭不語,從薛燭這句話中,已知越國二劍自非吳國二劍之敵。

     範蠡說道:“你既得傳尊師之術,可即開爐鑄劍。

    鑄将幾口寶劍出來,未必便及不上吳國的寶劍。

    ”薛燭道:“回禀大夫:小人已不能鑄劍了。

    ”範蠡道:“卻是為何?”薛燭伸出手來,隻見他雙手的拇指食指俱已不見,隻剩下六根手指。

    薛燭黯然道:“鑄劍之勁,全仗拇指食指。

    小人苟延殘喘,早已成為廢人。

    ” 勾踐奇道:“你這四根手指,是給仇家割去的麼?”薛燭道:“不是仇家,是給小人的師兄割去的。

    ”勾踐更加奇怪,道:“你的師兄,那不是風胡子麼?他為什麼要割你手指?啊,一定是你鑄劍之術勝過師兄,他心懷妒忌,斷你手指,教你再也不能鑄劍。

    ”勾踐擅行推測,薛燭不便說他猜錯,唯默然不語。

     勾踐道:“寡人本要派人到楚國去召風胡子來。

    他怕你報仇,或許不敢回來。

    ”薛燭道:“大王明鑒,風師兄目下是在吳國,不在楚國。

    ”勾踐微微一驚,說道:“他……他在吳國,在吳國幹什麼?” 薛燭道:“三年之前,風師兄來到小人家中,取出寶劍一口,給小人觀看。

    小人一見之下,登時大驚,原來這口寶劍,乃先師歐冶子為楚國所鑄,名曰工布,劍身上文如流水,自柄至尖,連綿不斷。

    小人曾聽先師說過,一見便知。

    當年先師為楚王鑄劍三口,一曰龍淵、二曰泰阿、三日工布。

    楚王寶愛異常,豈知竟為師哥所得。

    ” 勾踐道:“想必是楚王賜給你師兄了。

    ” 薛燭道:“若說是楚王所賜,原也不錯,隻不過是轉了兩次手。

    風師兄言道,吳師破楚之後,伍子胥發楚平王之棺,鞭其遺屍,在楚王墓中得此寶劍。

    後來回吳之後,聽到風師兄的名字,便叫人将劍送去楚國給他,說道此是先師遺澤,該由風師兄承受。

    ” 勾踐又是一驚,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