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萬花谷中

關燈
過輕輕念道:“小龍女書囑夫君楊郎,珍重萬千,務求相聚。

    ”一顆心不自禁的怦怦的跳動。

     這一日中,他便如此癡癡的望着那兩行字發呆,當晚繩系雙樹,仍如往年一般歇宿,次日在谷中到處閑遊,見昔年自己與程英陸無雙鏟滅的情花花樹,果已不再重生,但他戲稱之為“龍女花”的紅花,卻是開得雲茶燦爛,如火如錦,于是摘了一大束龍女花,堆在斷腸崖的那一行字前。

     這般苦候了五日,已到三月初七,楊過已是兩日兩夜未曾交睫入睡,到了這日,更是不離斷腸崖半步。

    自晨至午,更自午至夕,每當風動樹梢,花落林中,他心中便是一跳,躍起來四下裡搜尋觀望,卻那裡有小龍女的影蹤? 自從聽了黃藥師那幾句話後,他早知“大智島南海神尼”雲雲,乃是黃蓉捏造出來的鬼話,但崖上字迹,明明是小龍女所刻,卻是半分不假,隻盼她言而有信,終來重會。

    眼見太陽緩緩落山,楊過的心,也是跟着太陽不斷的向下低沉。

    當太陽的一半被山頭遮沒時,楊過大叫一聲,急奔上峰。

    他身在高處,隻見太陽的圓臉重又完整,心中略略一寬,隻要太陽不落山,三月初山這一日就算沒過完。

     可是雖然他登上了最高的山峰,太陽最終還是落入了地下。

    楊過悄立山巅,四顧蒼茫,但覺寒氣侵體,暮色逼人而來,站了一個時辰,竟是一動也不動。

    再過多時,半輪月亮慢慢移到中天,不但這一天已經過去,連這一夜也快過去了。

    可是小龍女始終沒有再來。

     楊過便如一具石像,在山頂呆立了一夜,直到紅日東升。

    四下裡小鳥啾鳴,花香浮動,春意正濃,楊過心中卻如一片寒冰,似有一個聲音在耳際不住響動:“傻子!她早死了,在十六年之前早就死了。

    她知道自己中毒難愈,你決計不肯獨活,因此自己圖了自盡,騙你等她十六年。

    傻子,她是如此的愛你,你怎麼到今日還不明白她的心意?” 楊過猶如行屍走肉般步下山來,一日一夜不飲不食,但覺唇燥舌焦,于是走到小溪之旁,掬水而飲,一低頭,猛見水中倒影,兩鬓白了一片。

    他此時三十六歲,年方壯盛,不該頭發便白,更因内功精純,雖然一生艱辛颠沛,但向來頭上一根銀絲也無,突見兩鬓如霜,滿臉塵土,幾乎自己不識自己,伸手在額角發際拔下三根發來,隻見三根中倒有兩根是白的。

     剎時之間,心中想起了幾句詩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這是蘇東坡悼忘之詞,楊過一想起,也不記得是誰的手筆了,隻想:“他是十年生死兩茫茫,我和龍兒卻已相隔十六年了。

    他尚有個孤墳,知道愛妻墳骨冢香之所,而我連妻子葬身何處也自不知。

    ”接着又想到這詞的下半阙,那是作者一晚夢到亡妻的情境:“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楊過心中大恸:“而我,而我,三日三夜不能合眼,竟連夢也做不到一個!” 猛地裡一躍而起,奔到斷腸崖前,望着小龍女所刻下的那幾行字,大聲叫道:“十六年後,在此重會,夫妻情深,勿失相約!小龍女啊小龍女!是你親手刻下的字,怎地你不守信約?”這時他功力何等深厚,一嘯之威,震獅倒虎,這幾句話發自肺腑,隻震得山谷鳴響,但聽得群山響應,東南西北四周山峰上都傳來:“怎地你不守信約?怎地你不守信約?不守信約……不守信約……” 楊過自來便生性激烈,此時萬念俱灰,心想:“龍兒既已在十六年前便即逝世,我多活這十六年實在無謂之至。

    ”望着斷腸崖的那個深谷,隻見煙霧纏繞,終年不見其底,當年他将那半枚絕情丹擲入,也不知隔了多久才達谷底。

    仰起頭來,縱聲大嘯,隻吹得斷腸崖數百朵憔悴了的龍女花飛舞亂轉。

    楊過輕輕說道:“當年你突然失蹤,不知去向,我尋遍山前山後,不見你的蹤迹,今日想來,定是躍入了這萬丈深谷之中,這十六年中,難道你不怕寂寞嗎?” 淚眼模糊,眼前似乎幻出了小龍女白衣飄飄的影子,又隐隐似乎聽得小龍女在谷底叫道:“楊郎,楊郎,你不要傷心,不要傷心!”楊過雙眼一登,身子飛起,躍入了深谷之中。

     且說郭襄随着金輪法王,同到絕情谷來,那法王實是個當世的奇人,狠辣之時,毒逾蛇蠍,但他既存心收郭襄作衣砵傳人,沿途對她問暖噓寒,呵護備至,就當她是自己親身愛女一般。

    郭襄恨他掌斃長須鬼和大頭鬼,神色間始終是冷冷的。

    法王一生受人崇仰奉承,在西藏時俨若皇帝之尊,便是大蒙古的皇弟忽必烈,對他也是禮敬有加,但小郭襄一路上對他冷言冷語,不是說他武藝不如楊過,便是責他胡亂殺人,竟将這個威震異域的大蒙古第一國師弄得哭笑不得。

     這一日兩人走到絕情谷口上,忽聽得一人大聲叫道:“怎地你不守信約?”聲音中充滿着悲憤、絕望、痛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