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十章: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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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過執了一枝長矛,躍馬沖前,那神雕邁開大步,伴在馬旁,伸翅替他撥開射來的弩箭。

    小龍女、耶律齊、郭芙、郭襄四人緊随其後。

    楊過對着蒙古皇帝的九旄大纛,疾馳而去。

    耶律齊吃了一驚,他知蒙古皇帝既然親臨前敵,定然防衛極嚴,精兵猛将,多在左右,自己這百餘人沖了過去,豈非白白送死,但想自己這條性命是楊過救的,真所謂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他要到那裡,便跟到那裡,何必多言? 這一行人去得好快,轉眼間沖出數裡,已到襄陽城下。

    蒙哥的扈駕親兵見楊過來得勢頭猛惡,早有兩個百人隊沖上阻擋。

    楊過左臂一揮,一枝長矛飛擲出去,湲穿一名百夫長的鐵甲,貫胸而過。

    他順手從耶律齊手中又接過一枝長矛,擲死了第二名百夫長,蒙古親兵一陣驚亂,楊過已突陣而過。

    衆親兵大驚,握刀舉戟紛紛上前截攔,但楊過一矛一人,當者立斃。

    須知他右臂的神功系從山洪海潮之中練成,那長矛一擲之勢,便是岩石也能插入,何況常人的血肉之軀?他每一枝長矛都是對準了頂盔貫甲的将軍發出,頃刻之間擲出十七枚長矛,殺了十七名蒙古猛将。

     這一下突襲,當真是如迅雷不及掩耳,蒙古大軍空在城下屯軍十萬,但楊過奔馬而前,便如摧枯拉朽般破堅直入,一口氣沖到了皇帝的馬前。

    扈駕親兵舍命上前抵擋。

    執戟甲士橫沖直撞的過來,遮在皇帝身前。

    楊過回臂要去耶律齊手中再拿長矛時,卻拿了個空,原來已給敵軍甲士隔斷。

    眼見蒙古皇帝臉有驚惶之色,拉過馬頭正要退走,楊過一聲長嘯,雙腳踏上馬鞍,跟着在馬鞍上一點,和身躍起,直撲而前。

    十餘名親兵将校挺槍急刺,楊過在半空中提一口真氣,一個斛鬥,從十餘枝長槍上翻了過去。

     蒙古皇帝見勢頭不好,一提馬缰,縱騎急馳。

    他胯下這匹坐騎乃是蒙古萬中選一的良駒,龍背鳥頸、骨竦筋高、嘶吼似雷、奔馳若風,名為“飛雲骓”,和郭靖當年的“汗血寶馬”不相上下,但見牠四蹄翻飛,徑往空曠處馳去。

    此馬跑得興發,天下再無一匹馬追趕得上,楊過展開輕功,在後追來。

    蒙古軍數百騎又在楊過身後急趕。

    兩軍見了這等情勢,城上城下,登時忘了交戰,齊聲吶喊。

    蒙古軍隻盼皇帝馬快,宋軍隻盼楊過追上。

     楊過見皇帝單騎逃遁,心下大喜,暗想你跑得再快,也要教我趕上了,豈知這“飛雲骓”直是非同小可,後蹄隻須在地下微微一撐,一竄便是數丈。

    楊過提氣急追,反而和皇帝越來越遠了,他一彎腰,在地下拾起一根長矛,奮力往蒙哥背心擲去。

    眼見那長矛猶似流星趕月般飛去,兩軍瞧得親切,人人目瞪口呆。

    忘了呼吸,隻見那飛雲骓猛地裡向前一沖,長矛距皇帝背心約有尺許,力盡而堕。

    宋軍大叫:“可惜!”蒙古軍齊呼:“萬歲!” 這時郭靖、黃藥師、黃蓉、周伯通一燈等相距均遠,隻有空自焦急,卻那裡使得出一分力氣去助楊過?蒙古兵将千千萬萬,也隻有吶喊助威,枉有盡忠效死之心,卻那裡追得上飛雲骓的腳力? 蒙哥在背回頭一望,見将楊過越拋越遠,心下放寬,縱馬向西首一個萬人隊馳去。

    那萬人隊齊聲發喊,迎了上來,隻要兩下裡一湊合,楊過本領再高,也傷不着皇帝了。

    楊過眼見功敗垂成,好生沮喪,突然間心念一動:“長矛太重,難以及遠,何不用石子?”拾起兩粒小石,使出“彈指神通”功夫,一一彈了出去。

    但聽得嗤嗤聲響,兩粒石子都擊在飛雲骓臀上。

    那馬吃痛,一聲長嘶,前足提起,人立起來。

     那蒙哥雖是貴為有史以來最大帝國的皇帝,但自幼弓馬娴熟,曾跟随祖父成吉思汗、父親拖雷數次出征,可說一生活于馬背之上,長于刀槍叢中,這時變出非常,他卻毫不慌亂,挽雕弓、搭長箭,雙腿緊緊挾住馬腹,回身向楊過便是一箭。

    楊過低頭避開,飛步搶上,手中早已拾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呼的一聲擲出,正中蒙哥後心。

    楊過這一擲勁力何等剛猛,蒙哥筋折骨斷,倒撞下馬,登時斃命。

    (金庸按:據“元史”本紀卷三:“憲宗諱蒙哥,睿宗拖雷之長子也。

    ……九年二月丙子,帝悉率諸兵,督諸軍戰城下……攻鎮西門、攻東新門、奇勝門……攻護國門……登外城,殺宋兵甚衆……屢攻不克……癸亥、帝崩。

    帝剛明雄毅,沉斷而寡言……禦群臣甚嚴。

    ”“續通鑒”:“蒙古主屢督諸軍攻之,不克……蒙古主殂……史天澤與群臣奉喪北還,于是合州圍解。

    ”“續通鑒考異”:“元憲宗自困頓兵日久,得疾而殂。

    ‘重慶志’謂其中飛石……今不取。

    ”依曆史記載,憲宗系因攻重慶不克而死,是否為了中飛石,史書亦記載各異。

    但元軍、宋軍激戰最久,戰況最烈者系在襄陽,元軍前後攻數十年而不能下。

    為增加小說之興味起見,安排為憲宗攻襄陽不克,中飛石而死,城圍因而得解。

    此與史書記載地理上有變動,但其精神并未改變。

    )蒙古兵将見皇帝落馬,無不驚惶,四面八方搶了過來。

    郭靖大呼傳令,乘勢沖殺。

    皇帝在陣上落馬,蒙古兵将大都親見,登時軍心大亂。

    城内宋軍開城殺出,郭靖、黃藥師、黃蓉等發動二十八宿大陣,來回沖擊。

    蒙古軍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一路上拋旗投槍,潰不成軍,紛紛向北奔逃。

    郭靖等正追之間,忽見西方一路敵軍,隊伍甚是整齊,軍中豎起了皇帝忽必烈的旗号。

    但蒙古兵敗如山倒,一時之間那能收拾,忽必烈治軍雖嚴,給如潮水般湧來的敗兵一沖,部屬也登時亂了。

    忽必烈見勢頭不妙,率領一枝親兵殿後,緩緩北退。

    郭靖等直追出三十餘裡,眼見蒙古兵退勢不止,而呂文煥流水價派出傳令官,命郭靖回軍保城,宋軍這才凱捷而回。

     自蒙古和宋軍交鋒以來,從未有如此大敗,而一國之王喪于城下,更是軍心大沮。

    再者蒙古皇位并非父死子襲,系由皇族樣貴、重臣大将會議擁立,蒙哥既死,忽必烈急欲身登大寶,于是領軍北歸。

    因此直至一十三年後,宋度宗鹹淳九年,蒙古軍方始再攻襄陽,此是後話不提。

     郭靖領軍回到襄陽城邊,安撫使呂文煥早已率領親兵将校,大吹大擂,列隊在城外相迎。

    衆百姓也擁在城外,陳列酒漿香燭,羅拜慰勞。

    郭靖攜着楊過之手,拿起一名老漢呈上來的美酒。

    轉敬楊過,說道:“過兒,你今日立此大功,天下揚名固不待言,合城軍民,無不重感恩德。

    ”楊過心中感動,有一句話藏在心中二十餘年,始終未說,這時再也忍不住了,朗聲說道:“郭伯伯,小侄幼時若非蒙你撫養教誨,焉能得有今日?”他二人自來萬事心照,不說銘恩感德之言,此時對飲三杯,兩位當世大俠傾吐肺腑,隻覺人生而當此境,再無憾事。

     當下二人攜手入城,但聽得軍民夾道歡呼,聲若轟雷。

    楊過忽然想起:“二十餘年之前,郭伯伯也這般攜着我的手,送我上終南山重陽宮去投師學藝。

    他對我一片至誠,從沒半分差異。

    可是我狂妄胡鬧,叛師反教,闖下了多大的禍事!倘若我終于誤入歧路,那有今天和他攜手入城的一日?”想到此處,不由得汗流浃背,暗自慚愧。

     當晚城中大排筵席,慶功祝捷。

    飲酒之間,郭靖忽然傷感,想起洪七公來。

     蒙古皇帝憲宗蒙哥身殂襄陽城下,蒙古舉軍北退,襄陽城中家家懸彩,戶戶騰歡。

    雖有父兄子弟在這一役中陣亡的,但軍勝城完,哀戚之念也不免稍減。

    這晚安撫使署中大張祝捷之宴,呂文煥便要請楊過坐個首席,楊過說什麼也不肯。

    衆人推讓良久,終于推一燈大師為尊,其次是周伯通、黃藥師、郭靖、黃蓉,這才是楊過、小龍女、耶律齊。

    呂文煥心下暗自不悅,心想:“黃島主是郭大俠的嶽父,那也罷了。

    一燈老和尚貌不驚人,周老頭子瘋瘋癫癫,怎能位居上座?”群雄縱談日間戰況,無不逸興橫飛,呂文煥卻那裡插得下口去? 酒過數巡,城中官員、大将、士紳紛紛來向郭靖、楊過等敬酒,極口贊譽群俠功略豐偉,武藝過人。

    郭靖想起師門重恩,說道:“當年若非全真教丘道長仗義、七位恩師遠赴蒙古,又得洪老恩師栽育,我郭靖豈能立此微功?但咱們今日在此歡呼暢飲,各位恩師除柯老恩師外,均已長逝,思之令人神傷。

    ”一燈等盡皆黯然。

    呂文煥卻茫然不解,心道: “這些草莽之士果是不知輕重,今晚好好的慶祝大捷,怎地說起死人的事來?”郭靖又道:“此間大事已了,明日我想啟程赴華山祭掃恩師之墓。

    ”楊過道:“郭伯伯,我也正想說這句話,大夥兒一齊同去如何?”一燈、黃藥師、周伯通等都想念這位逝世二十年的老友,齊聲贊同,是晚群雄直飲至深夜,大醉而散。

     次日清晨,郭靖等一行人生怕衆軍民相送,一早便悄悄出了北門,徑往華山而去。

    周伯通、陸無雙、武氏兄弟、泗水漁隐等傷勢宋愈,衆人騎在馬上,緩緩而行,好在也無要事,每日隻行數裡即止。

     不一日來到華山,受傷衆人在道上緩行養傷,這時也已大都痊可。

    一行人上得山來,楊過指點洪七公與歐陽鋒埋骨之處。

    黃蓉早在山下買了雞肉菜肴,于是生火埋竈,作了幾個洪七公生前最喜歡的菜肴,供奉祭奠。

    群雄一一叩拜。

    歐陽鋒的墳墓便在洪七公的墓旁,但郭靖與歐陽鋒仇深似海,想到他殺害恩師朱聰韓寶駒等五俠的狠毒,雖然事隔數十年,仍是恨恨不已。

    隻有楊過思念舊情,和小龍女兩人在墓前跪拜。

    周伯通上前一揖,說道:“老毒物啊老毒物,小生前作惡多端,死後駭骨仍得與老叫化為鄰,也可算是三生有幸。

    今日人人都來拜祭老叫化,卻隻有兩個娃娃向你叩頭,你地下有知,想來也要懊悔活着之時太過心狠手辣了吧?”這一篇祭文别出心裁,人人聽着都覺好笑。

     衆人取過碗筷酒菜,便要在墓前飲食,忽然山後一陣風吹來,傳到一陣兵刃相交和呼喝叱罵之聲,顯是有人在動手打鬥。

    周伯通最為好事,搶先便往喧嘩聲處奔去,餘人随後跟去,經過兩個山坳,隻見一塊石坪上聚了三四十人,或高或矮,或老或少,有僧有俗,有男有女,手中都拿了兵刃。

    這群人自管吵得熱鬧,見周伯通、郭靖等人到來,隻道是遊山的客人,也不理會,隻聽得一名鐵塔般的大漢朗聲說道:“大家且莫吵鬧,亂打一起也非了局,這‘武功天下第一’的号稱,決不是叫叫嚷嚷便能得手的。

    今日各路好漢都已相聚于此,大夥兒何不便憑兵刃拳腳上見個雌雄?隻要誰能長勝不敗,大家便心悅誠服,公推他為‘武功天下第一’。

    ”一個長須道人揮劍說道:“不錯。

    武林相傳有‘華山論劍’的韻事,咱們便來論他一論,且看當世英雄,到底是誰居首?”餘人轟然叫好,便有數人搶先站出,大叫:“誰敢上來?” 周伯通、黃藥師、一燈等人面面相觑,看這群人時,竟無一個識得。

     第一次華山論劍,連郭靖都還未出世,那時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為争一部“九陰真經”,約定在華山絕頂比武較量,藝高者得,結果中神通王重陽獨冠群雄,嬴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尊号。

    二十五年後,王重陽逝世,黃藥師等二次華山論劍,這一次除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外,又有周伯通、裘千仞、郭靖三人參與。

    各人武功相互克制,均覺不論如何修為精湛,要說到“天下第一”四字,實所難言。

    想不到事隔數十年居然又有一群武林好手,相約作第三次華山論劍。

    這一着使黃藥師等盡皆愕然,更奇的是。

    眼前這數十人并無一個識得。

    難道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勝舊人”?難道是自己這一幹人都作了井底之蛙,竟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隻見人群中躍出六人,分作三對,各展兵刃,動起手來。

    數招一過,黃藥師、周伯通等無不啞然失笑,連一燈大師如此莊嚴慈祥的人物,也忍不住莞爾。

    又過片刻,黃藥師、周伯通、楊過、黃蓉或忍俊不禁,或捧腹大笑。

    原來相互比鬥的這六人武功平庸之極,别說談不上是第一流的高手,連與武氏兄弟、郭家姊妹相比也是遠遠不及,瞧來不過是江湖上的一批妄人,不知從那裡聽到“華山論劍”四字,居然也來東施效颦、附庸風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