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同氣結金蘭助威奪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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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那安大人哈哈狂笑,安大娘破口大罵之際,身子一縮,從門角邊鑽了進去,輕輕摸到牆壁,當下施展“壁虎遊牆功”,直上屋頂,攀在梁上。

    隻聽見安大人叫道:“胡老三,進來點火!”胡老三在門外亮了火折子,拔刀護身,先把火折子往門裡一探,又俯身檢了塊石子投進屋裡,過了一會見無動靜,才入内在桌上找到燭台,點亮蠟燭。

    安大人一努嘴,胡老三從身邊拿出繩索,将安大娘手腳都縛住了。

    安大人笑道:“你說再不要見我,現在不見了麼?瞧瞧我,白頭發多了幾根吧?”安大娘閉目不答。

    承志從梁上望了下來,把安大人的面貌看得更清楚了,見他雖然已過中年,但面目仍很英俊,想來年輕時必是個美貌少年,與安大娘倒是一對壁人。

     安大人伸手摸摸安大娘的臉,笑道:“好啊,十多年不見,臉蛋兒倒還是雪白粉嫩的。

    ”他忽然側頭對胡老三道:“出去!”胡老三笑着伸了伸舌頭,出去時帶上了門。

    安大人默然不語,歎了口氣道:“小慧呢?我這些年來天天想念她。

    ”安大娘仍舊不理他。

    安大人道:“你我少年夫妻時大家火氣大,一時反目,分别了這許多年,現在應該可以和好如初了。

    ”他過了一會又道:“你瞧我十多年來,并沒另娶,何曾有一時一刻忘記你。

    難道你連一點夫妻之情也沒有麼?”安大娘厲聲道:“你知道我爹爹和哥哥是怎樣死的。

    ” 安大人歎了一口氣道:“你爹爹和哥哥是被錦衣衛害死的,那不錯,可是你也不能一根竹篙打盡一船人,錦衣衛中有好人也有壞人。

    我是為皇上出力,這也是光祖耀宗的體面事… …”他話沒說完,安大娘“呸,呸,呸”的一住住地唾吐。

    安大人隔了一會,換了個話題道:“我思念小慧,叫人來接她,幹麼你東躲西逃,绐終不讓她和我見面?”安大娘道: “我告訴她,她的好爸爸早就死啦!她爸爸是多麼有本事,多麼有志氣,可惜壽命短些! ”她說話的語氣中充滿了怨憤。

    安大人道:“你又何苦騙她?又何苦咒我?”安大娘道: “她爸爸從前倒真是一個有志氣的好人。

    我家裡的人不許我嫁他,我偷偷跟着他走了,那知道……”說到這裡,聲音哽咽起來。

    安大人摸出手帕去給她擦淚,一時動情,把嘴唇湊過去親她,突然叫了一聲,跳起身來,臉上一個血印,想是被安大娘狠狠咬了一口,承志躲在梁上看得清楚,不禁暗笑。

    安大人怒道:“你幹麼咬人?”安大娘道:“你害死我的好丈夫,我幹麼不咬你?我恨不得殺了你。

    ”安大人道:“咦,這倒奇了,我就是你的丈夫,怎麼說我害了你的丈夫。

    ” 安大娘道:“我丈夫本來是個有血性的好男子,不知怎樣利祿熏心,妻子不要了,女兒也不要了。

    他隻想做大官,發大财……我從前的好丈夫死了,我再也見不到他啦!”承志聽得不禁恻然,想那安大人也必感動。

    安大娘又道:“我丈夫名叫安劍清,不是被你這安大人害死了麼?我丈夫有個恩師楚大刀楚老拳師,是被安大人為了貪圖利祿而害死的,楚老拳師的夫人,女兒都被這安大人逼死了……”安大人怒喝:“不許再說!”安大娘道:“你這種狠心狗肺的人,自己想想吧。

    ”安大人道:“官府要楚大刀去問話,又不是一定為難他,他幹麼動刀殺我?他妻子女兒是自殺的,那又怪得了誰?”安大娘道:“是啊,楚大刀瞎了眼哪,誰教他收了這樣一個好徒弟。

    這徒弟又凍又餓快死啦,楚大刀教他武藝,把他養大,又給他娶了媳婦……”她越說越是怨毒,安大人猛力在桌上一拍,喝道: “今日你我夫妻相見,盡提那死人幹麼?”安大娘叫道:“你要殺便殺,我偏偏要提!” 承志從兩人話中琢磨出來了當時情形,安劍清是楚大刀一手扶養長大的,後來他貪圖富貴,害死師父一家。

    安大娘不憤他所為,所以與他決裂。

    從前胡老三來搶小慧,安大娘東奔西避,都是為了這個心腸陰毒的丈夫安劍清安大人了。

    承志心想:“這人死有餘辜。

     想來當日害死他恩師一家之時,情形一定很慘,我恨不得一掌将他劈死,但不知安大娘對他是否尚有夫妻之情,倒不可魯莽了。

    ”于是再在梁上聽兩人說話,那知兩人都住了口,默不作聲。

     過了一會,遠處忽然隐隐有馬蹄之聲,安劍清将燭台移到窗口,拔出佩刀,低聲喝道:“等人來時,你如叫喊示警,我可顧不得夫妻之情!”安大娘毫不理會,安劍清知道妻子脾氣,決不肯屈服,揮刀割下一塊布帳,塞在她的口裡。

    這時馬蹄聲愈近,安劍清将安大娘放在床上,垂下帳子,自己仗刀躲在門後。

    袁承志知道他是想暗施毒手,雖不知來者是誰,但總是安大娘一面的好人,于是在梁上抹了些灰塵,加點唾沫,捏成一個小小的泥團子,對準燭火擲去,嗤的一聲,燭火登時熄了。

    安劍清喃喃咒罵,袁承志乘他到身邊去摸火折子時,一躍撲出門外。

    他繞到屋外,見屋角邊一名錦衣衛執刀伏地、全神貫注的望着屋中動靜。

    承志慢慢挨近他身邊,低聲說道:“人來啦!”那錦衣衛道:“嗯,快伏下。

    ”承志手一伸,已點中了他的啞穴,在屋角邊脫下他的衣服,穿在自己外衣,再扯下他裡衣上一塊布來,蒙在自己面上,撕開了兩個眼睛孔,然後抱了那錦衣衛,伏地慢慢爬到屋子門邊。

     黑暗中蹄聲更響,五騎馬奔到屋前,卻有七個人從馬上跳下來。

    一個人在屋外輕輕拍了三掌,安劍清在屋裡也回拍了三掌,他點亮燈火,縮在門後,隻聽門聲一響,一個人探頭進來,他舉刀一刀猛力砍下,一個人頭骨碌碌的滾在一邊,頸口鮮血直噴,他在燭光下向那人頭瞥了一眼,不覺大驚,砍死的竟是自己的夥伴一名錦衣衛。

    正要張口狂叫,門外竄進一個蒙臉怪客,一指點中他的穴道,反手又是一掌,正打在他頸後“大椎穴”上,那是人身手足三陽、督脈之會,他那裡還能動彈。

     承志順手接過他手中佩刀,輕輕放在地下,以防門外餘人聽見。

    須知安劍清武功并非平庸之輩,少時受名師楚大刀教導了十餘年,居官以後,武藝并未放下,他一心想立功升官,武功練得更加純了,怎麼被袁志一指一掌,竟自動彈不得?原來他見誤砍了一名錦衣衛,正自又驚又急,承志乘勢直上,使他尚未想到抗拒,穴道已被封閉,正所謂“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承志縱到床前,扶起了安大娘,雙手用力,扯斷了綁在她手腳上的繩索,低聲叫道:“安嬸嬸,我救你來啦!”安大娘又驚又喜,但見他穿著錦衣衛服色,臉上又蒙了布,不覺疑慮不定,剛問得一聲:“尊駕是誰?”突然門外撲進兩隻毛茸茸、黑越越的大東西來,口中吱吱亂叫,直向承志身邊撲去。

    承志大驚,正要雙掌打出,忽然認出那是兩頭黑猩猩,雙足一點,又躍到了梁上。

    猩猩後面奔進五個人來,當先一人與安大娘招呼了一聲,愕然怔住。

    承志這時已認出那兩頭猩猩原來是自己在華山絕頂所收伏的畜生,心中大喜,叫道:“大威,小乖!”兩頭猩猩在門外早已聞到主人氣息,牠們也是喜不自勝,躍到梁上,伸出四條長臂,抱住承志。

    進來的人見地下一漢血迹,一個屍身,而兩頭猩猩又是如此,十分驚異。

     門外錦衣衛見進來人多,怕安劍清一人有失,早有兩人搶進門來,舉刀欲砍,承志叫聲:“打!”這是他在華山頂上慣說的口令,兩頭猩猩久已不聞,鬥然聽見,齊聲縱身歡叫,落在兩人頭上,雙手各自用勁,喀喇,喀喇兩聲,兩名錦衣衛的頸已經折斷,門外敵人陸續進來,承志躍在地下,提起了一個個的擲出去,有的還交手數合,有的剛奔進來就被一腿踢出,片刻之間,打得十二名錦衣衛和侍衛昏天黑地,爬起身來往原處逃去了。

     承志從死人身上扯下一件衣服來,将安劍青緊緊綁住,教他聽不見一點聲音,瞧不見一點光亮,然後扯去臉上蒙着的布,向五人中當先一人笑道:“李将軍,别來無恙,闖王好嗎?”那人呆了一呆,随即哈哈大笑,拉住承志的手連連搖晃。

     原來這人是闖王手下的大将軍李岩,承志無意中救了這位故人,十分喜悅,他轉頭對安大娘道:“安嬸嬸,你還記得我麼?”這時是崇祯十六年九月,離袁承志在安大娘家避難已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