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歎息生民苦 跋涉世道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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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以為他們不過是普通鄉民,現下看來路道不對,多半是喬裝的大盜,如果向自己動手,那決非是他們的敵手。

    侯朝宗卻不以為意,極力稱贊小牧童的英勇,撫着他的手問他叫什麼姓名,那牧童笑而不答。

     當晚侯朝宗和楊鵬舉、侯康三人睡在炕上。

    侯康着枕之後立即酣睡,侯朝宗一時睡不着,過了一會,隻聽見書聲朗朗,那小牧童讀起書來。

    侯朝宗側耳細聽,牧童的讀書聲是廣東口音,和中州山陝的語音不大相同,更加覺得奇怪。

    聽那牧童所讀的書,竟是自己所不曾寓目過的,似乎說的是兵陣戰鬥之事,當下好奇心起,披衣下炕,走到廳上來。

    隻見桌上燭光明亮,小牧童潛心讀書,姓應的坐在一旁教導,見侯朝宗出來,點了點頭。

    侯朝宗走近去,見桌上還放了幾本書,拿起來一看,書面上寫着“紀效新書”四個字,原來是本朝戚繼光大将軍所着的兵法。

     侯朝宗向姓應的道:“看各位行徑,迥非常人,不知何以隐居在此,可能見告麼?” 姓應的道:“我們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種田打獵,讀書識字,那是最平常不過的,公子為什麼覺得奇怪?難道隻有官家子弟才可以讀書嗎?”侯朝宗見他言不由衷,知道再問無益,說了聲“打擾”,又回房去睡了。

     朦朦胧胧的睡了一回,忽覺有人推他,一醒坐起,隻聽見楊鵬舉低聲道:“這裡是盜窟,咱們快走吧!”侯朝宗大吃一驚,低問:“你怎麼知道?”楊鵬舉點燃火折,走到一隻大箱邊,掀起箱蓋,道:“公子,你看。

    ”侯朝宗一看,隻見滿箱盡是金銀珠寶,吃了一驚,做聲不得。

    楊鵬舉把火折交給侯朝宗拿着,把木箱搬開,下面又有一隻木箱,他又去扭箱上的鎖。

    侯朝宗道:“不要去看别人的隐私,别惹出禍事來。

    ”楊鵬舉道:“這裡有點古怪氣息。

    ” 侯朝宗忙道:“什麼氣息?”楊鵬舉道:“血腥氣。

    ”侯朝宗不敢再語言了,楊鵬舉扭斷了鎖,靜聽房外沒有動靜,輕輕揭開箱蓋,把火折子往箱内一照,兩人登時吓得目瞪口呆。

     原來箱中赫然是兩個首級,一個被砍去時間已久,血迹都已變成黑色,另一個卻是新斬下的。

    這兩個首級都用石灰、藥料制過,所以須眉俱全,并不腐爛。

    楊鵬舉饒是久曆江湖,這時也吓得手腳發軟,侯朝宗那裡還說得出話來。

    楊鵬舉輕輕把箱子還原,說道:“快走!”到炕上推醒了侯康,摸到廳上來。

    三人悄悄走到門邊,楊鵬舉摸到大石,心中暗暗叫苦,出盡了平生之力,也推不動分毫。

    忽然火光一亮,那姓朱的拿了燭台走到廳上,楊鵬舉抽出單刀,準備硬起頭皮一拚。

    那知姓朱的并不理會,說道:“要走了嗎?”走近來把大石提在一邊,打開了門。

     楊鵬舉和侯朝宗不知吉兇禍福,低頭出門,把馬牽出來,向東疾馳,三人話也不敢多講,拚命催馬。

    奔了大約十幾裡地,心中正自一寬,忽然後面馬蹄聲響,一個人叫道:“喂,站住,站住!”他們那裡敢停,縱馬急行,突然黑影一晃,一個人從三人馬旁掠過,搶在前面,手一舉,楊鵬舉的馬一驚,長嘶一聲,人立起來。

    楊鵬舉提起單刀當頭向那人砍去,那人展開空手入白刃功夫,拚鬥起來,拆了數招,那人忽地一躍,伸左拳向楊鵬舉右太陽穴打去。

    楊鵬舉單刀“力劈華山”向他手臂一刀,那知那人這一拳是虛招,半路上變拳為掌,一個人躍起尚未落地,已勾住楊鵬舉手腕,喝聲:“下來!”把他拖下馬來,也不知用的是什麼手法,右手已把單刀奪過。

    他放開楊鵬舉手腕,雙手一折,喀喇一聲,把那柄刀折為兩段,拋在地下。

     星光熹微中楊鵬舉看那人時,正是那姓朱的那個農民。

    姓朱的道:“跟我回去。

    ”也不多話,回過身來,騎上自己的馬的當先就走,根本不去擔心這三個人敢于逃跑。

    楊鵬舉到此地步,知道反抗也是無益,隻得乘乘的上了馬,三人跟着又回到了剛才借宿過的屋中。

    一進門,隻見廳上燭火明亮,那小牧童居中而坐,其餘三人分坐在兩旁,大家面容嚴肅,一語不發。

    楊鵬舉自忖不免一死,索性硬氣一點,昂然說道:“楊太爺今日落在你們手中,要殺就殺,不必多說。

    ”姓朱的道:“應大哥,你說怎麼辦?”姓應的沉吟不語。

    姓倪的道:“把侯公子主仆放走,把那姓楊的宰了。

    ”姓應的道:“這姓楊的保镖做有錢人走狗,本來是有餘辜,但他今天見義勇為,就饒他一命,羅兄弟,把他兩個招子廢了。

    ” 姓羅的站起身來,楊鵬舉慘然變色。

    侯朝宗不懂江湖上的說話,不知道“把招子廢了”就是剜去他的眼睛的意思,但見各人神情,想來必定是要傷害他,正想開口求情,忽然那小牧童道:“應叔叔,我瞧他怪可憐的,饒了他吧!”姓應的與衆人對望了一眼,頓了一頓,朗然對楊鵬舉道:“既然有人給你求情,你能不能立一個誓,今晚所見的事不洩漏半個字?”楊鵬舉道:“我并非有意窺探,但既然被我見了,自然怪我楊某有眼無珠,不識各位英雄好漢。

    從今以後我不再踏進陝西半步,各位的事我立誓守口如瓶,将來如違了誓,天誅地滅。

    ”姓應的道:“好,我們信得過你是一條漢子,你去吧。

    ”楊鵬舉一拱手,轉身要走,姓倪的突然站起來,厲聲喝道:“你就這樣走麼?” 楊鵬舉一楞,懂了他的意思,慘然一笑,說道:“好,請借一把刀給我。

    ”姓朱的從桌底下抽出一把利刃,向他橫擲過去。

    楊鵬舉手一抄接住,走近幾步,把右手平放在桌上,飕的一刀,頓時砍下四個手指,笑道:“光棍一人作事一身當,這事與這姓侯的沒幹系……”衆人見他手上血流如注,居然還硬挺住,不禁也佩服他的氣概。

    姓倪的大姆指一挺道:“好,今晚的事就這樣了結。

    ”他轉身入内,拿出刀傷藥和白布來給他止血縛好。

    楊鵬舉不願再事停留,等傷口縛好,轉身對侯朝宗道:“咱們走吧。

    ” 侯朝宗見他臉色慘白,想是痛極,想叫他在此休息一下,可是一轉念,又說不出口。

     姓應的道:“侯公子說來和咱們本家有點淵源,這位楊朋友也很夠光棍,我送你這個東西吧。

    ”說着從袋裡掏出一塊東西,交給侯朝宗。

    侯朝宗接過來一看,輕飄飄的是一竹牌,上面烙了“山宗”兩字,牌背烙了一些花紋,看不出有什麼用處。

    姓應的道:“現下天下大亂,你一個文弱書生不宜在外面亂走,我勸你趕快回家。

    路上如果遇到什麼危難,你拿出這塊竹牌來,就可逢兇化吉。

    ”侯朝宗再看一下這竹牌,絲毫不見有什麼奇特之處,不信它有何神秘法力,想是吉祥之物,随口謝了一聲,交給侯康收在衣囊之中。

    三人告辭出來,騎上馬緩緩而行。

    這一番舊路再經,各人心中均是說不出的滋味。

     走到天明,到了一個小市鎮上,侯朝宗找了客店,讓楊鵬舉安睡了一天。

    第二天經過那個被官兵屠掠過的小鎮,侯朝宗不願再見慘狀,遠遠繞道而過。

    行到中午時分,打過尖,上馬又行了二十多裡路,忽然蹄聲響處,一騎馬迎面奔來,掠過三人身旁,向侯朝宗和楊鵬舉望了一眼,絕塵而去。

    行了五六裡路,後面馬蹄聲又起,仍舊是那騎馬追了上來。

     這次楊鵬舉和侯朝宗都看得清楚了,馬上那人青布包頭,眉目之間英悍之氣畢露,掠過三人馬旁,疾奔向前。

     侯朝宗道:“這人倒真古怪,怎麼去了又回來。

    ”楊鵬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