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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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了全家團聚的歡樂之後,他們兩人單獨在一起待了一整夜,直到天明。

    這一夜是可怕的,因為他的神經極度衰弱,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始終是個弱者,當時,他說話上氣不接下氣,沒完沒了地向她絮叨着戰場上的所見所聞怎樣使他險些兒發狂。

     他并不是在卡累利阿地峽,那裡經過了最初幾個星期的混亂局面以後,雖然花了很大的代價,卻終于重整旗鼓,達到了我們的目的。

    他是在北邊,在卡累利阿的一個最倒黴的集團軍裡,起初人們對這個集團軍抱着最殷切的期望。

    然而它一直未能作出任何重大的貢獻,而遭受的損失卻異常慘重。

     他講述的大規模流血的情況——以前她從他那裡經常聽到的,隻是小規模流血——并不使她感到驚奇,因為她在醫院裡當外科醫生,知道這次戰争中有多少傷員。

    然而聽到他評論我軍作戰的無能,看到他說這些話時不僅鄙夷别人,而且也自暴自棄的那種神色,卻使她大吃一驚。

    她不僅感覺到使他遭受打擊的那種力量,而且還感覺到,他本身在這種打擊面前顯得多麼軟弱無力。

     她一邊聽他講,一邊默默地回憶着他在一年前、兩年前、三年前對她講到未來戰争時所說的完全不同的話。

     他講得很多。

    用一種吓人的語調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我害怕德國人。

    象我們目前的這種狀況,要是他們向我們發動進攻,我真不知道,他們會把我們搞成什麼樣子!” 以後,每當他感到軟弱無力而又肯坦白相告的時刻,他不止一次地對她重複過以上的話。

     這就是那一天夜裡的事。

    四一年她送丈夫上戰場的時候,她心上還挂着這件事,她所感到的不僅是妻子對丈夫的擔心,作為他的兩個兒子的母親的擔心,而且還有另一種擔心;在這次确實非常可怕的戰争中,他的發現會怎樣?要知道,他是多麼害怕戰争啊,雖然他在臨走的時候,看上去和其他人一個樣! 就這樣,在戰争的烽火中度過了三年。

    她失去了丈夫,把大兒子送上了前線,自己三年中也有兩年在戰場上,而現在卻孤零零一個人,在這裡的一間公房裡過自己的四十歲生日。

    兒于不可能到這裡來,因為一個在前線,一個在軍事學校受訓;除了他們以外,她今天隻希望看見一個人—一謝爾皮林。

    自從她在這裡重新見到他以來總共才二十天。

    “不,十九天,”她計算着日子,同時想起第一天在手術室裡的情景;她給他揭去粘住的繃帶,給他檢查鎖骨,他熬過了一陣疼痛,坐在她面前休息。

    他忍着還沒有完全消失的疼痛,微笑着說,他的手指已經發麻了,并且對她仔細端詳了一下。

     “我還記得您,您在四一年十二月到我家裡來過。

    ” “不錯,”她說。

     “不過我起初有點兒懷疑,因為您現在改了另外一個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