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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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裡似的一整天坐在她的房裡。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愁眉苦臉,他被告知,他寄予很大希望的麥子生了黑穗病。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高雅的、冷若冰霜的舉止使得包括老仆普羅科菲伊奇在内的全家大小感到壓抑。

    巴紮羅夫打算給他父親寫信,才開一個頭,就把信紙撕了,扔到桌子底下。

    他想:“我如果真的死了,他們反正能知道,何況我死不了。

    不,我還有得活呢!”他叫彼得明天微明就過來伺候,因為有急事要辦。

    彼得聽了暗暗猜想:許是要帶他去彼得堡。

    巴紮羅夫睡得很遲,一整夜亂夢不絕如縷……奧金左娃在他面前打轉,她又是他的母親;她身後跟着黑胡子貓,而這貓卻是費多西娅;帕維爾-彼得羅維奇被想象成一片黑——的林子,不過,仍要跟他決鬥。

    四點鐘時彼得叫他來了,于是他立刻整衣出門。

     是個清涼的,美麗的早晨。

    片片彩雲像群羊羔般在魚肚白的天空閑蕩。

    點點滴滴的晨露散落在樹枝、草尖和蛛網上,閃着銀白色的光。

    濕潤的、黑黝黝的大地還保持着朝霞的粉紅色印記。

    滿天都是雲雀的歌聲。

    巴紮羅夫在小叢林邊找了個蔭涼處坐下,這才向彼得說明該辦的差使。

    這個有教養的仆人差點兒吓昏過去,不過巴紮羅夫及時安慰他說,什麼事也與他不相幹,他隻消站得遠遠的看就行,不承擔任何責任。

    “但是,”巴紮羅夫說,“你想想,你扮的角色有多重要!”彼得雙手一攤,垂下眼,身子靠到了白桦樹上,臉成青的了。

     從瑪麗伊諾村出來的路要繞過林子,這時路上蒙着一層薄薄的塵埃,還沒被人踩過,被車輪輾過。

    巴紮羅夫不時打量着這條彎彎的小路。

    嘴裡銜一根他拔下的青草,心在打轉兒:“幹這種蠢事!”清晨的寒氣不由使他打了兩次顫……彼得從旁哀傷地看了他一眼,但他隻是一笑:才不害怕呢! 路上響起了馬蹄聲……從樹叢後面出現一個農民,他趕着兩匹拴在一起的馬打從巴紮羅夫身旁過去了。

    經過時好奇地瞥他一眼,但沒有脫下帽子。

    為此彼得動了氣,認為這是不吉之兆。

    巴紮羅夫卻是想:“他起得那麼早是因為有事,可我們呢?” “好像是大老爺來了,”彼得低聲說。

     巴紮羅夫擡眼見帕維爾-彼得羅維奇穿件花格子薄上裝,下身一條雪白的褲子,掖了隻裹着綠呢的匣子正匆匆而來。

     “請原諒,大概使你們久等了,”他說着,先是向巴紮羅夫,後又向彼得躬身緻意,因為彼得此時像是公證人,應受到尊重。

    “我不想叫醒我的跟班。

    ” “不打緊,我們也剛到,”巴紮羅夫回答。

     “啊,那最好,”帕維爾-彼得羅維奇環顧一下四周,“看不到一個人,也沒有一個人來妨礙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開始吧。

    ” “我想,您大概不需要新的解釋了?” “不需要。

    ” “是否由您動手,把子彈上膛?”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從匣子裡拿出兩管手槍,問。

     “不,您上子彈,我量步數。

    ”巴紮羅夫接着笑了笑,補充說:“我的腿長。

    一,二,三……” 彼得此時像發寒熱病似的全身打顫,他結結巴巴說:“葉夫根尼-瓦西裡伊奇,不管怎麼說,我可要走了。

    ”“四……五……你走開得了,老弟,你走開得了,甚至可以站到樹的後面,捂住耳朵,但眼睛不能閉,如果有誰倒下,你就跑去攙扶,六……七……八……”巴紮羅夫收住腳。

    “夠了嗎?” 他問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或者,再增加兩步?” “聽便,”後者回答,他正在裝第二顆子彈。

     “那好,再增加兩步。

    ”巴紮羅夫又走了兩步,用腳尖在地上劃了條線,“這便是界線了。

    順便問問:我倆各從自己的界線後退幾步呢?這個重要問題是昨天沒有讨論過的。

    ” “我建議各人後退十步,”帕維爾-彼得羅維奇一邊回答,一邊把兩支槍遞給巴紮羅夫,“我俯請您挑選。

    ” “我恭敬從命,然而您,帕維爾-彼得羅維奇,不認為我們這次決鬥是多麼不平常,多麼可笑嗎?您不妨瞧瞧我們公證人那臉蛋。

    ” “您真愛開玩笑,”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回答。

    “我不反對您的說法,我們這次決鬥确實有點兒古怪、不尋常,但我有責任提醒您,我是認真對待它的。

    Abonentendeur,salut!①” “啊,我一點不懷疑,我們是來厮殺的,但為什麼就不能utiledulci②?也好,您對我說法語,我對您說拉丁語。

    ”—— ①法語:明人不用多說。

     ②拉丁語:把有用的和愉快的摻和一起。

     “我交起手來可是認真的,”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再次說。

    他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巴紮羅夫也在他那一側的距界線十步的地方站定。

     “您準備好了嗎?”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問。

     “一切準備就緒。

    ” “那就可以互相走近了。

    ” 巴紮羅夫慢慢地向前走去。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左手插在褲袋裡,右手慢慢地舉起槍,槍口瞄準對方,迎面走來……“他在對着我鼻子瞄準哩,”巴紮羅夫暗自想,“還正兒八經的眯起眼兒,這強盜!給我這樣的感受倒底不愉快。

    讓我來瞄準他胸口的表鍊……”刷的一聲,什麼東西擦過了巴紮羅夫耳邊,同時響起了一聲槍響。

    “聽見了,就是說沒事了,”這想法在他頭腦裡一閃。

    他逼近一步,不加瞄準就扣動了闆機。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微微一顫,用手扶住大腿,血沿着雪白的褲管往下流。

     巴紮羅夫抛開手槍,朝敵方奔去。

    “您受傷了?”他問。

    “您有權叫我再走近界線,”帕維爾-彼得羅維奇說的時候呼吸急促,“這是無關緊要的輕傷,按規定雙方還可以各補一槍。

    ” “哦,對不起,把這擱到以後吧,”巴紮羅夫說着抱住帕維爾-彼得羅維奇,見對方的臉色在漸漸發白,“如今我已不是決鬥者而是醫生,首先得看看您的傷口。

    彼得,你過來,彼得! 你躲到哪兒去了?”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