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當前哲學上的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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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斯特頓在他那令人欽佩的文集《異教徒》的前言中這樣寫道:“有些人——我就是其中的一個——認為,關于一個人的最實際和最重要的事到底還是他的世界觀。

    我們覺得對于一個女房東來說,考慮房客的收入固然重要,但更要緊的還是懂得房客的哲學;我們認為對于一個即将殺敵的将軍來說,知道敵人的多寡固然重要,但更要緊的是知道敵人的哲學。

    我們認為,問題并不是有關宇宙的理論是否影響事物,而是歸根到底還有什麼其他的東西能夠影響事物。

    ” 關于這個問題,我和切斯特頓的想法是一緻的。

    我知道,諸位女士,諸位先生,你們每一個人都有一種哲學;講到你們,最有趣和最要緊的事是你們的哲學怎樣決定你們各人的世界觀。

    你們知道我也是這樣的。

    可是我承認,對于我即将大膽開始講哲學這件事,心裡有些惴惴不安。

    因為在我們每一個人心中這樣重要的哲學,不是一個技術問題,而是我們對人生真谛的一種多少有些說不出來的感悟。

    從書本上得來的,不過是哲學的一部分;哲學是我們各人觀察和感知宇宙整個推動力的方式。

    我沒有權力假定你們中間有許多人是上課堂來聽講宇宙學的學生,可是我站在這裡,是希望能夠引起你們對于一種哲學的興趣的,這種哲學在很大程度上必須用專門技術來處理。

    我希望能夠引起你們對于我所深信的一種新趨向的充分同情。

    然而你們不是學生,而我卻不得不象個教授似的來講話。

    一個教授所相信的宇宙,不管是什麼樣的,講起來總是長篇大論的。

    如果宇宙可以用兩句話下定義,那它是不需要用到教授的智力的。

    人們對象這樣淺薄的任何東西是不會有什麼信仰的!我聽說,就在這同一個會場裡,我的朋友和同事們想把哲學通俗化,但是他們剛講一會兒,就顯得枯燥無味,越講越專門,結果是不很令人鼓舞的。

    因此,我現在的嘗試是大膽的。

    實用主義的創始人最近也親自在羅威爾研究所演講了幾回①,講的也是實用主義這個題目——那真象在漆黑之夜放出來的閃光一樣!我想,我們誰也沒有聽懂他所說的全部,可是我現在還要站在這裡,作着同樣冒險的事。

     ①1903—1904,皮爾斯在波士頓羅威爾研究所做了幾次關于邏輯學的報告。

    ——譯者 我冒這個險是因為我這些演講畢竟吸引了許多聽衆。

    必須承認,聽人講高深的東西,即使我們和争辯者都不懂,也有一種很奇妙的魅力。

    我們都能感到問題沒解決的那種刺激性,都能覺得面對着無邊洪蒙(thevastness)。

    在吸煙室裡要是發生一場關于自由意志,或神的萬能,或善與惡的辯論,你可以看到大家是怎樣側耳傾聽。

    哲學的結果和我們大家都有極切身的關系,因而哲學上最奇怪的論點也會愉快地引起我們微妙機敏的感覺。

     我自己笃信哲學,又相信一種新的曙光已經開始照亮我們這些哲學家的道路,所以我覺得不論說得對或不對,應當盡力把關于這個情況的一些消息傳達給你們。

     哲學在人類事業中是最崇高而又最平凡的。

    它在最細微的地方下功夫,而展開了最寬廣的遠景。

    人們說哲學“烤不出面包”,①但它卻能鼓舞我們的靈魂,使我們勇敢起來。

    對于一般人說來,它的态度,它的疑惑和诘難,它的詭辯和辯證,常常是令人讨厭的,但是,如果沒有哲學遠射的光輝照耀着世界的前景,我們是無法前進的。

    至少它的光輝,還有那随着光輝而對照出來的陰暗和奧秘,能使人對它所說的産生一種遠非僅僅專業人員所有的興趣。

     ①十九世紀末葉,美國聖路易城出版的一種唯心主義哲學雜志上有一句反動格言:“哲學烤不出面包,但它給我們上帝、自由和不朽。

    ”作者以歇後語形式加以引用。

    ——譯者 哲學史在極大程度上是人類幾種氣質沖突的曆史。

    盡管我的同事中有人對于這種說法或者覺得有些不夠嚴肅,我還是要論述這種沖突,并拿它來解釋哲學家的許多分歧點。

    一個專門的哲學家不論他有哪種氣質,他進行哲學思考時常要把他那氣質的事實隐蔽起來。

    我們在習慣上不承認氣質是理由,所以哲學家為自己的結論辯護時,隻是極力提出一些與個人無關的理由。

    其實他的氣質給他造成的偏見,比他那任何比較嚴格的客觀前提所造成的要強烈得多。

    正象這個事實或那個原則那樣,氣質也會這樣那樣地給他提供證據,造成比較重感情的或者比較冷酷的宇宙觀。

    他信賴他的氣質。

    他要一個能适合他的氣質的宇宙,他相信任何一種适合他的氣質的對宇宙的解釋。

    他覺得與他氣質相反的人總是與宇宙的性格不協調的;即使他們的辯才比他強得很多,他心裡總認為這種人在哲學這門專業中是不稱職的,是“門外漢”。

     可是在講壇上,他不能僅憑他的氣質就自稱為有超越的領悟或超越的權威。

    因此在我們哲學的讨論裡,發生一種不誠實的情況:總是不提我們所有前提中最重大的前提。

    要是我們在這些講演裡破除了這種成規而提到那個前提,我敢肯定說這對于澄清問題将會有幫助的。

    因此,我也就放膽要這樣做了。

     當然,我在這裡說的是那些确實傑出的人,有重要特性的人,他們在哲學上留下了他們的特征和形象的烙印,并在哲學史上占有地位。

    柏拉圖,洛克,黑格爾,斯賓塞都是這種有特殊氣質的思想家。

    當然我們大多數人在智力上都沒有明确的氣質,我們是兩種相反氣質的混合物,而每種氣質都并不突出。

    我們不大知道自己在抽象事物方面偏愛什麼。

    我們中間有些人聽了别人的話很容易放棄自己的偏愛,結果是跟着風尚走,或者相信周圍予人印象最深的哲學家,不管他是誰。

    但是哲學上至今認為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一個人要看事物,用他自己特别的方法去看事物,并且對于任何相反的看法,都不滿意。

    沒有理由設想這種強烈的氣質性的觀察力在人類信仰史上從此就不重要了。

     我現在講話時心裡所想的氣質上的特殊差異,是在文學、藝術、政治、禮儀和哲學上都有影響的。

    在禮儀上,我們發覺有拘泥禮節的人和放任随便的人;在政治上,有獨裁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在文學上,有修辭癖者或學院派和現實主義者;在藝術上,有古典主義者和浪漫主義者。

    這些對比,你們都很熟悉了。

    在哲學上,我們也有極相似的對比,用一對名詞來表示,那就是“理性主義者”和“經驗主義者”。

    “經驗主義者”是喜愛各種各樣原始事實的人,“理性主義者”是信仰抽象的和永久的原則的人。

    任何人既不能夠離開事實也不能夠離開原則而生活一小時,所以,其差别不過是着重在哪一方面罷了;然而,由于各人的着重點不同,彼此之間就産生了許多非常尖銳的嫌惡感。

    我們将會覺得,用“經驗主義者”的氣質和“理性主義者”的氣質來表示人們宇宙觀的差别是非常方便的。

    這兩個名詞使得這個對比顯得簡單而有力量。

     用這兩個名詞來對人進行描述就使他們的對比往往比這兩個名詞所表述的人更加簡單而有力量。

    因為人的本性可能有各種交織和組合的情況;因此,如果我現在就通過對這兩個名詞分别加上一些次要的規定的特性,來更充分地說明當我說到經驗主義者和理性主義者的時候,我心目中所指的是什麼的話,就請把我這個做法看作是在一定程度上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