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奮鬥 第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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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當鳥兒在下邊小花園裡的一棵樹上啁啾時他們所享有的歡樂——在她既是絕對慷慨的,又是十分自私的。

    遇着跟他們自己有關的時候,她倒急切地領略着尤金那縱情快樂的哲學——而且更為欣然,因為這很合乎她自己的含糊的思想和熾熱的沖動。

     安琪拉是經過多年的克制,多年的傷心渴望這個也許永不會實現的婚姻才結婚的。

    在那些歲月裡,她給夫婦關系帶來了一種累積的、強烈的熱情。

    除了處女的常識外,她一點兒不懂得性道德或是生理學,壓根兒就不知道結婚本身是怎麼一回事;姑娘家的傳說、新婚婦女的暧昧的自白,以及姐姐們的意見(用什麼樣的談話方法傳達出來的,隻有天知道。

    ),把她弄得幾乎和以前一樣稀裡糊塗。

    現在,她放肆地探索着它的奧秘,深信毫不拘束地來滿足熱情是正常的、不錯的——再說——如同她漸漸發現的——這還是一種緩和所有威脅着他們心地安甯的見解和性情上的差異的唯一方法。

    從他們在華盛頓廣場工作室的生活開始,帶着甚至更大的熱情繼續到巴黎的生活為止,他們之間有着一種可以說是長期的放浪任性,跟他們個性上的任何需要都絲毫無關,當然跟尤金的智力和藝術工作所加到他身上的要求,更沒有一點兒關系。

    尤金覺得她既驚人又可愛;不過或許可愛的成份還不及驚人。

    安琪拉就某種意義講是強烈的,而尤金卻并不:他是藝術家,在這件事上,和在别的事上一樣,他把自己激到了一種欣賞的高度,這種欣賞是任何被精微的藝術工作所消耗的體力不能連續不斷地支持的。

    獵奇的興奮、兩情缱绻的興奮(就某種意義講)、以及發現女性身上種種秘密的興奮——這些即使不是他的風流韻事的推動力,至少也是促成它們的真正魅力。

    征服是旖旎的:不過本質上,它是一件理智的事情。

    看到自己輕率的夢想在他渴望的那個女人獻出她所具有的最後一點兒美妙之處上實現了,這在幻想上,和在生理上一樣,對他都是一件不可抗拒的事。

    可是這種事情就象細銀絲遮着一個無底的深淵一樣,他隻知道它的美妙,而不知道它的危險。

    他依然享受着安琪拉所給予的那種美妙動人的肉體上的樂趣;就這方面講,這正是他認為自己需要的。

    而安琪拉把自己響應他那種似乎無窮無盡的欲念的能力,不僅看作是一種憐愛,而且看作是一種本份。

     尤金在這兒擺起了畫架,有些日子從九點畫到中午,有些日子從下午兩點畫到五點。

    如果天色太暗,他就跟安琪拉一塊兒出去散步,乘車,參觀博物館、美術館和公共建築物,或是在市内的工廠和鐵路地區閑逛。

    尤金最贊同陰沉憂郁的典型題材,經常不斷地畫着代表冷酷憂郁的玩意兒。

    除去音樂廳裡的舞女、随後給人稱作阿柏西區①裡的流氓、凡爾賽和聖克勞德②的夏季野餐會和塞納河上的船群之外,他還畫了工廠人群、管理員和鐵路過軌口、市場上的人、黑夜裡的市場、清道夫、報販、花販,背景總是一條值得記憶的街。

    巴黎的一些最有意思的小地方,高塔、橋梁、河景、屋宇的正面,襯在冷酷的、生動的或是悲慘可憐的人物畫後面,全給描繪出來了。

    他希望能拿這些東西去使美國人感興趣——他希望下一次的展覽不僅可以說明他的多才多藝和才氣橫溢,并且可以表現出他對自己的藝術更為精湛,對色調的明暗有了更明确的感覺,對性格有了更大的分析力,對結構和布局有了更穩健的選擇。

    他并沒有看出來,這一切可能都沒有用——撇開他的藝術不談,他過的生活是會把有才幹的人的最好情趣奪去,把世界的景象在他面前弄得暗淡,使他的想象力變得貧乏,使他變得煩躁不安,無法努力,使成就變得根本就不可能。

    他不知道性生活對于一個人的工作的影響,也不知道安排不當的時候,這樣的生活對于完美的藝術會有什麼樣的損害——它可以怎樣歪曲色調的意識,削弱對性格的那種精确的鑒别力(這對于正常地表達人生是非常重要的),把一切努力變得毫無希望,把藝術的最快樂的概念奪走,使生活本身顯得似乎無關緊要,而死亡竟然成為一種安慰了—— ①阿柏西區,意即流氓區。

     ②聖克勞德,巴黎郊外的一座小鎮,富有名勝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