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六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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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面對鄭願,臉上挂着淡淡的、慈祥的微笑。

     幾十年磨練,“隐忍”對他來說,已成為一種本能。

     然而,他現在的微笑和慈祥畢竟是“做”出來的,雖說“做”得非常高明,也畢竟是“做”的,不是真的。

     而鄭願的殺氣卻是真的,發自内心,而且已不可能被任何别的人和事左右。

     孔老夫子慢吞吞地從袖中抽出了一根軟鞭,微笑道: “老夫子已有三十餘年不曾用過兵器,鞭法上若有何疏漏,閣下千萬不要見笑。

    ” 鄭願冷冷道:“前輩小心,在下要動手了。

    ” 說動手,就動手,鄭願踏上一步,掃了半刀。

     他确确實實隻向前邁了一步,也确确實實隻掃了半刀。

     他和孔老夫子之間的距離,仍然是三丈。

    相距這麼遠,就算是刀風再悍厲,隻怕也很難對孔老夫子構成什麼威脅。

     更何況隻有半刀。

     可孔老夫子卻着了魔似地彈了起來,就好像腳下跌的不是大地,而是一片熾紅的炭火。

     孔老夫子剛跳起身,他腳下的地面忽然卷起了一陣狂風。

     草折、石裂。

     那是鄭願半刀的神威。

     所謂半刀,也就是隻施出了半招。

    招勢未老,鄭願已反力上撩。

     他的身子也随着一聲暴喝向前疾沖。

     方天畫戟已操在昌傾城手中。

     這熟悉的畫戟此刻竟已變得如此陌生、如此沉重。

     呂傾城又抿緊了嘴唇。

     他又要殺人了。

     以前他也殺過人,雖然不多,但肯出手格殺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無名小卒。

     他有殺人的經驗,他不怕殺人。

     可他今天将要殺的人,是她的妻子。

     呂傾城忽然想到他第一次殺人時的事情,他想起他看見對手的鮮血噴湧時自己的恐怖。

     他還記得當他看見對手倒在血泊中抽搐,自己轉身逃跑,一面跑一面嘔吐的情景。

     現在他還沒有看見血腥,就已經想吐了。

     金蝶冷笑道:“呂傾城,戟已在手,你還猶豫什麼?” 呂傾城不答。

     金蝶又冷笑道:“像你這種人,本不值得我出手。

    我今天給你這個機會,該是你呂家祖墳上冒青煙的。

    ” 呂傾城還是沉默。

     “你這懦夫!還不動手?” 呂傾城的臉由蒼白忽然轉紅,血紅。

    連他的眼睛都紅了——她竟敢罵他是“懦夫”! 呂傾城端起方天畫戟,血紅着眼睛嘶啞地狂吼了一聲。

     孔老夫子身在空中,他的鞭法中的許多精奧之處根本無法施展。

     他已來不及落地。

     一失機會,處處受制。

    他沒料到鄭願會在三丈外發刀,更沒料到刀氣竟會如此洶湧可怕。

     他若不跳起躲避,雙腿必折。

    他隻有往上跳。

     跳起之後,他就隻能想辦法捱過鄭願的這一陣猛沖猛殺了。

     他還沒往下落,鄭願已沖到他前面。

    鄭願的身子竟奇異地反折過來,平平地仰着,背貼地飛行。

     鄭願的刀在盤旋,絞向他的雙腳。

     孔老夫子猛地一鞭淩空抽下。

     這一鞭正抽在個自己的左腳鞋底上。

     孔老夫子慘呼了一聲,身子在空中忽然急劇地翻滾起來。

     這一滾雖然狼狽,但也确實有效。

    孔老夫子憑此一滾,已脫開了險境。

     鄭願收刀站直了身軀時,孔老夫子也在五六文外落地站穩了。

     孔老夫子臉上的“慈祥”已一掃而光,代之而起的,是狂笑,混合着屈辱、憤怒、疑懼的狂笑。

     他終于搶到了上風頭。

     呂傾城狂吼着挺戟沖向金蝶。

     他吼得那麼狂野、那麼有力、那麼有震撼力,以至于連他握戟的手都在顫抖。

     戟尖也在顫抖。

     甚至連陽光都在顫抖,連天和地也為之顫抖。

     金蝶身後那兩個擡戟的紅衣少女禁不住閉上眼睛捂住了耳朵,她們受不了那種撕心裂肺的嗥叫,不敢看呂傾城那張已完全扭曲了的紫紅色的臉。

     呂傾城已孤注一擲,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拼了!”他心中隻有這一個念頭,“拼了!拼了——” 金蝶的臉藏在黑紗後面,沒人能看得見,沒人知道她此時此刻的心情——除了她自己。

     畫戟顫抖着,呼嘯着刺到。

     金蝶似被畫戟激蕩起的勁風擊垮了。

    她飄了起來,飄飄蕩蕩的。

     畫戟落空。

     黑紗飄落,金蝶蒼白的、美麗的面龐赫然現在呂傾城跟前。

     呂傾城渾身的力氣忽然間完全消失了,他已無力握住他的畫戟。

     他甚至已無力支撐他的身軀。

     呂傾城軟軟坐倒在地,軟軟倒了下去,仰天倒在野草間。

     陽光照在他蒼白俊美的臉上,那上面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悲傷,不再有絕望。

     有的是一點嫣紅的胭脂,留在他眉心上。

     一枚蜻蜓般的布扣子落在他身邊,落在鐵戟的旁邊。

     鄭願狂奔。

     他并不是在逃,也不是在攻擊,而是要搶占上風頭。

     孔老夫子飛速後退,他是不願失去好不容易占到的有利的地形。

     轉眼之間,他們已奔跑了數百丈,他們始終是并肩而行的,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始終隻有五丈。

     前面已無路。

    前面是一條河,一條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河。

     孔老夫子沒有站住,仍在發力急奔,似乎想施展輕功,渡河而去。

     鄭願自然也隻的拚命向前沖,他的輕功同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