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闊文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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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錢秉镫(飲光)着 書疏 書(一) 書(二) 序 議 論 傳 紀 雜文 書疏 拟上行在書 初至端州行在第一疏 端州拟上第二疏 詞員不宜冒濫疏 請寬金給事疏 拟上行在書(乙酉年十二月出閩赴江右上) 臣江北■〈魚且〉生,少負虛譽,為海内賢士大夫所知。

    值南渡,馬士英、阮大铖二奸當國,竄名黨籍,遍行追捕,必置之死;臣亡命三吳,幸而獲免。

    會南都喪失,嘉善吏部臣錢■〈扌秉〉建義起兵,召臣入幕。

    ■〈扌秉〉敗走震澤,将由間道奔赴行在,于八月十七日與虜遇;■〈扌秉〉死,臣妻方氏提抱子女同時赴水。

    臣比以他事登岸,幸脫于難,僅存一子;芒鞵繭足,崎岖兩月,始抵閩關。

    輔臣黃道周聞臣之難,即以臣名與徐孚遠、徐鳴時、吳德操同登薦疏;諸臣随已錄用,獨臣羁困始達,奉旨召對。

    臣與德操合詞具疏,求俟鄉試;奉旨:『國家多事,破格用人;某等既經輔臣薦舉,吏部即與試用,不必更俟鄉試。

    欽此』。

    臣與德操随到吏部,于本月〔某〕日與諸選人一體考試。

    ■〈學,豕代子〉冢臣曾櫻擢置第一,授職推官,欲任以危疆,使圖報效;即拟注選吉安。

    旋聞督臣已有題補,乃令随江西撫臣劉廣胤同出贛州,相缺補用。

    臣已辭阙就道、遠違辇跸,無緣獲觐天顔,陳其管蠡之見,仰副陛下召對之旨;中心郁結,欲去遲回。

    辄竊效古人臣上書之例,以少摅其狂瞽;惟陛下采聽萬一焉。

     臣觀周、漢以來稱中興之主,必推宣王與光武。

    宣王承流彘之亂,天下未更,共和夾輔;旋以複國,王修德勤政,卒為令主。

    若光武不由正統、不階尺地,馳驅馬上,百戰成功,光複漢業;與周宣之難易,固不侔矣。

    今陛下所遭之時、所處之地,适與光武符;而陛下雄才大略、親賢愛民,亦正興光武等。

    海内聞之,莫不翹首瞻望,以光武期陛下。

    觀陛下所施之政事、所下之诏書,未嘗不效法光武,而以光武自拟也。

    以臣觀之,陛下所法者,皆光武底定中原、即位以後之事;而所由艱難辛苦以成功者,臣尚未之見也。

    史稱昆陽之戰,光武自将步騎為諸将先,一以當百;遂乘勝合勢擊斬王尋,威名震于宇内。

    宇内望風而服者,服其一戰之威也。

    迨其持節以徇河北,河北諸郡争應。

    王郎所得入者,獨一信都耳;而信都孤城,太守任光聞其至,大喜,亦以昆陽之戰,喜足以抗賊也。

    由是,合漁陽、上谷破滅王郎而悉降銅馬諸賊,盡有河北之地。

    每戰,光武未嘗不陷陣,豈好勞而樂危哉!誠以創業之主,與繼統不同。

    繼統之世,将其将也、兵其兵也,天下有變,下尺一征之無不至、以軍法督之無不從;故以唐肅宗播遷靈武,而李、郭皆為用命。

    若光武之中興,猶創業也。

    先朝之将吏,平居皆與等夷;一日俨然其上,非有雄略武功足以大服其心而惟諸将之是恃,彼固以非我無以定天下也,驕悍之志所由起矣。

    光武非徒始事時然也;正位以後,平彭寵、破張步、滅隗嚣,皆身禦鞍馬,親曆戎行。

    車駕所至,軍吏勇決争先,惟恐後出,是以随到成功;則親征之不可以已也。

    且以周宣王有吉甫、方叔、召虎之将,北伐南征;至于徐夷不靖,王躬率六師以行。

    觀「車攻」之詩,借搜苗以講武事,未嘗習安逸、忘馳驅也;況光武乎!陛下昔以藩國倡義勤王,天下稱之,則固已習于武備、谙于戎伍矣。

    一旦遭遇國變,為臣民所擁戴,建号閩中;夫閩中者,猶漢高之汜水、光武之鄗南,即位之所耳,豈以是為定鼎地哉!禦極将半年矣,四方迎駕之疏疊至、親征之诏屢頒,未聞出閩一步:徒遣纨绔之将、象人之兵,揭竿千餘,及關而止。

    使天下之疑陛下有安閩之志而無進取之圖,甚非所以慰雲霓之望也。

    而陛下亦有難免天下之疑者:即此一閩,本吾故物,非有戰功取而得之;建号以來寸土未拓,而乃大封功臣、爵賞從龍、訪求南陽故人為報德之事。

    此皆光武功成以後之所為,而陛下行之太早耳。

    陛下今日宜以天子之尊,行大元帥之事,百官不必備、鹵簿不必盛、朝儀不必繁。

    昔馬援初到洛陽,光武在宣德殿庑下袒帻坐迎;援曰:『臣前至蜀,公孫述陛戟而後進;臣今遠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坦易若是』!由是觀之,光武不事邊幅,仍承平天子之故文,概可見矣。

    臣謂陛下宜仿古巡狩之典,減去儀從,選朝士能任職者自随,輕騎戎服遍曆各鎮;所至之地,召對各官略去等威,使人人得盡所欲言。

    勉勵諸将,激發其忠義;拊谕士卒,使人人樂為之死。

    此即今日親征之實務,甯必躬冒矢石哉! 魯王監國紹興,諸臣不奉我正朔;同室起釁,贻笑敵人。

    陛下含容不校,手诏解和;此見陛下之大度而遠略矣。

    既為一本,況屬同舟;宜盡棄小嫌,協力共濟。

    應有軍需,以時輸給;計程置驿,有警辄聞:豈惟笃親之誼,亦是固圉之謀。

    閩所以偷安者,以有江東烽火相望,敵人不敢越而南向也。

    倘江東不守,仙霞一關豈足恃哉!昔唐高祖入關,推戴李密,使禦東師;宋太祖不取太原,留蔽二虜。

    況勢為唇齒之邦,而左右之手救乎! 今三衢候駕已久,而江右之楊廷麟請幸贛州、長沙之何騰蛟請幸湖南。

    臣以為聖駕不必出衢州也,宜敕守衢諸将與江東上下策應,要同一體;陛下直宜出閩趨贛,巡行江、楚。

    東南半壁之大勢,固在楚也。

    騰蛟精忠老成,所将之兵皆經百戰,新附之衆不下數十萬,軍聲丕振;此上谷之耿弇,可為陛下北道主者也。

    而謂陛下宜即駐跸湖南,臣亦未見其可。

    湖南去閩已遠,江東之羽書一時難達、諸将之奏請呼應不靈,不惟棄閩,亦已棄越。

    且賊徒新附,狼性難馴;呼癸有時,脫巾可慮!陛下祗宜入其壁壘,拊循其将吏,以為漁陽、上谷之資,未可遽以為河内根本之地也。

    行在所宜,固莫如贛州矣。

    贛州扼南方之沖要、據江右之上流,居中策應,閩、楚适均;兩粵轉輸,僅踰一嶺。

    又其地勢,險阨可守;楊廷麟忠誠足任,滇營守吉安兵敢戰可用也。

    今聞永甯王,又以四營兵恢複撫州矣。

    守南昌者,左良玉副将金聲桓也;良玉兵潰,勢孤而降,本無多兵、亦非勁敵,協守之虜約略有數。

    誠命何騰蛟沿江列戍,守以新附之兵、直防荊虜之渡,以全軍趨嶽州攻取武漢,而以偏師出吉安與滇營諸将水陸并下,疾抵章門;诏谕聲桓,許以爵賞,則城可不攻而下也。

    不然,敕各路義師絕其饷道、斷其援兵,旬月之内可以坐困成擒。

    而乃移書監國堅守江東,敕勳臣鄭芝龍兄弟盡發樓船之卒由海道直趨江南,分其一旅留屯舟山以為後勁、以為魯援,全師徑抵崇明,高壘久駐;出沒蘇、松之地,往來瓜、潤之間,不必登岸索戰,俟其水兵迎敵,即與交鋒;浦口、瓜步進退不時,收其糧聚、拘其舟船,則南北路絕,江南義士響應蜂起,虜中諸将必有内變,懸不次之賞以招歸正之人;彼且狼顧無從,鞭長莫及,南都雖未宵奔,三吳亦已瓦裂;而吾上流之師聞風乘勢,亦且血戰而前,迅掃江楚、早下石頭,與海師争先入之功矣。

    昔劉裕破盧循,遣水軍自海道襲番禺,傾其巢穴;而自引大軍擊循于湓口。

    比循敗日,番禹已陷數日矣。

    古人用兵遺法,固可仿也。

     夫鄭氏本起海上,其兵生長波濤,乘潮駕風倏忽千裡;相距尋丈,超距可過。

    北人登舟,方且颠仆眩吐之不暇;而能與之争利哉?今乃令舍其舟樯,徒步執兵出關禦虜,身無甲冑,跣足跳踉以當鐵騎之沖突;一人被矢,則百人烏散:是猶驅羊而禦狼也。

    棄其所長、用其所短,計之失矣!陛下誠據上遊而用鄭氏之海艘以騷吳、越,縱未能攻城略地,而瓢忽上下使敵之所備益多,則江東可守而我之邊圉益固。

    及是時,君臣交儆,講求用人治兵之道,即江、楚一時未下,我師日出,彼勢益分;不出數年,中原、秦、晉之間必有起者,我乃可徐而制其勝也。

    昔漢高破楚,用彭越居梁地以擾楚;複使劉賈佐越往來,燒楚積聚:使籍疲于奔命,因以成功。

    故臣望陛下以劉賈用鄭氏也。

    諸葛武侯之治蜀,歲出祁山,彼豈不知魏未可遽克哉;而勞師不倦者,甯使魏之防蜀,蜀猶足以立國。

    至于蜀師不出,徒以防魏,則蜀事去矣。

    故臣欲陛下用何騰蛟以為武侯也。

    彼鄭氏犷悍之習,羁縻未久,為閩士大夫所不禮;陰行賊害,其故智也。

    然擁戴陛下,亦有微功。

    臣願陛下記其功而赦其過,推誠委任,山河之誓爰及苗裔;不強之以出關之所不能,而用其翻江攪海之長技。

    彼知陛下将大有為,不恃此閩;無可要挾,而又不忘己德,甯肯違所樂為以自棄其前勞哉!然則陛下第一出閩巡楚跸贛、協和魯國、固結鄭氏,恢複之大勢已定;陛下亦何惜而不為也! 臣甫入行在,即持此論;廷臣聞之,呵為書生妄議。

    退然自廢,默塞于中;終不能已,辄複冒昧湊聽,摅此征忱。

    試以陛下之神武、更加睿算,審度時地,萬一可行,必不以臣為狂言而加罪也。

    彼廷臣因循苟且,偷安旦夕而已;烏知大計哉!臣不勝激切悚息之至。

     初至端州行在第一疏(戊子年十月) 臣本江北諸生,謬以虛名,為奸臣馬、阮所害;羅緻黨锢,亡命三吳。

    值留都失陷,臣宗原任南京吏部文選司郎中、贈太常寺卿錢■〈扌秉〉募兵起義,召臣同事;兵潰,■〈扌秉〉死震澤,臣僅以身免,臣妻挈子女同時殒命。

    止存一子,攜從奔閩,為輔臣黃道周疏薦,蒙下吏部考授推官,注選延平。

    未數月,遂有汀州之禍。

    臣适捧檄查盤各屬積谷銀丙,至永安縣聞變;所攜一子,旋又散失。

    比知天命不改、正統有屬,同事諸臣度嶺者皆得與擁戴之列,獨臣留滞異域,無路南歸;竄伏山谷,備曆危苦。

    于今年三月聞江西反正,冒死出閩;甫至建昌,江省被圍。

    旋聞粵東勳臣李成棟以全粵歸附,邀請車駕駐跸端州;間道宵奔,幸達行在。

    不圖陷阱餘生,重見天日;胡塵滿目,複睹漢官!而臣也雙鬓依然,角巾如故;交親相見,莫不共訝為遊魂!父子重逢,臣亦自拟為一夢;痛定思痛,喜極翻悲!惟軀命之尚全,豈仕進之敢望!但得以布衣随駕還返舊京,歌詠中興、作為雅頌,于願足矣;甯複有所希觊,效入閩上書之徒,求召對以冀擢用乎!然臣新從虜地來,見聞可據,不敢不效一得之慮于陛下也。

     臣觀今日中興之大勢,實在江西。

    自江西反正,中原震動,四方響應;争知漢室之将興——即東粵從風,亦由南昌之首倡也。

    而今南昌受圍五閱月矣;兩勳困守孤城,望粵東之救,眼欲穿矣。

    臣頃度嶺,遇勳臣成棟出師下贛,兵威甚盛;成棟尚駐南雄,以俟贛州之降。

    監軍侍郎張調鼎見臣,言贛州降書疊至,旦暮可下;贛下,即長驅而進以解南昌之圍。

    臣以為贛未必下,而南昌事甚急也!臣所從間道,去贛城三十裡;土人有言『城中兵每日早出暮歸,每騎須括糧三石,押運入城;今村中糧且盡矣』。

    據此,乃堅壁清野之計,無降意也。

    其言降者,所以緩王師之出嶺而候南昌之信,以南昌蔔也;我勝則降、彼勝則抗,情理易見。

    而勳臣信其必降,退居嶺上,聽其增修守禦;誤矣!且解南昌之圍,何必定先下贛州乎!贛州雖不降,亦僅足以自守。

    今以一兵駐南安綴贛州,使不敢出;而湖東、湖西皆有路可達南昌。

    臣由湖東來,建、撫各郡邑皆為我守,虜亦置之不問;自新城曆南豐、廣昌、甯都以至雩都,皆兩勳所設官征糧守城,士民冠服如故。

    唯雩都城内仍是虜官;城外皆我百姓,無剃發者。

    間有剃發者在津口守渡,以舟渡臣;自言系守城兵,極稱嶺南軍威之壯、兵甲之精,意若引領望其速至,則此輩情已可知。

    至于湖西一路,臣不深悉。

    聞吉安守将劉一鵬,本與兩勳同舉事者;今雖為虜守,猶懷觀望:此兩路皆可進兵。

    今督師何騰蛟新複衡州,其勢甚銳;各路之兵,盡壁長沙。

    誠令以偏師由衡州出吉安,數日可至,吉安必望風而降;而分長沙一營直趨袁州、取臨江,其勢甚易。

    成棟舍贛州不攻,以全師駐信豐;下兵雩都,收召湖東義師可得十數萬,使為前驅,而會湖西之師兩路并進,分駐東南二隅,以全力與虜對壘,以遊兵統率義師,更翻往來。

    四路疊進,以撓守圍之兵。

    義兵雖不足戰,而以慎塹決圍,則虜力分而備禦不及。

    城中受困已久,望見兩路旗麾、大兵雲集,勇氣自倍;奮死開門,背城一戰,外内合擊,虜未有不敗、圍未有不解。

    解圍之後,而并力乘勢直下江南,江南可傳檄而定也。

    臣故曰:救江西,為今日中興之急着;舍贛州而徑下,尤為今日救江西之勝算也。

    迂儒謂甯濠之敗,以贛州議其後。

    當天下之一家時,反者獨在南昌,贛州據其上流;宸濠空國而出,義師乘虛搗巢,不敗何待!今以兵駐南安,是據贛州之上流也;彼若分兵蹑我之後,則南安亦得以乘彼之虛,彼甯無後慮乎?而況東西合勢,則贛州孤注,如處囊中,固有不待招而自降之理矣。

     臣本呫哔小生,不知戎事;但觀古人用兵之機宜與今日進取之大勢,如臣所見,似不為謬。

    乞下臣此疏與廷臣共議之!并賜面對,俾得口陳委曲、指畫形勝,使了然于陛下目中;亦不負微臣萬死趨朝之寸忱也!臣不勝激切之至。

     端州拟上第二疏(戊子) 臣以十月某日至行在,随于某日具疏略述過嶺情事,并請急救江西;奉旨「該部知道」,業已斥為妄議,置之不問矣。

    臣在嶺上與監軍侍郎臣張調鼎言,贛州必不降;欲解南昌之圍,當分出湖東、西兩路,不必先下贛州。

    調鼎以語惠國成棟,成棟謂臣「書生不知軍計」,信其降書,駐師嶺上,拭目跋足以望降幡旦夕出虎頭城;而今已一月矣。

    成棟知為所诳,複回省城整兵措饷,以圖再舉;則臣之妄議,得毋猶有可采者乎!雖然,畊問奴、織問婢,老成謀國,自有勝算,固非臣書生之所宜言。

    而臣在辇下月餘,據所見聞,則又有不容已于言者。

     方陛下播遷柳、慶之間,崎岖困頓。

    惠國成棟一旦舉全粵歸朝,迎跸端州;軍國之需悉以取給、尚方禦用皆由上供,可謂功在廟社者矣。

    官兵十餘萬,皆仰粵東之饷;則粵省錢糧,朝廷自不宜問,盡以付成棟養兵可也。

    獨是一省司、道、守、令铨除之權,似宜仍歸吏部。

    夫天下所以奉一天子者,以賞罰之權自天子出也。

    今此一省除官置吏,皆由惠國而吏部不知,粵人豈複知有天子乎!是陛下有天子之名,而無天子之實也;惠國以名奉陛下,而未嘗以實奉陛下也。

    惠國有大功,且奉「便宜行事」之敕,阃外得以自專;久在行間,顧未深達國體耳。

    而粵西及湖南諸藩鎮皆引此為例,亦安用朝廷哉!宜诏惠國子李元胤,面谕以禁止各藩題請之例,須自粵東始。

    以後凡系武職,人地相宜,徑行題授。

    至于司、道、守、令缺出,照舊報聞;應補者列名題序,以憑吏部補用,不得坐缺題補。

    元胤頗知大義,自能仰承上旨;惠國樸誠奉公,深惡諸藩之專擅,自不肯以己為之嚆矢也。

     昔漢世祖天下已定,賞賜舊勞;馮異曰:『願陛下無忘河北之辱,小臣無忘中車之恥』!況今祗暫駐一隅乎!車駕之在粵西,險阻艱難備嘗之矣;今乘輿服禦幸且粗備,正枕鈴卧薪之時,非高居稱朕之日也。

    臣亦聞宮中一切皆從儉約,未嘗有奉養之侈;而竊疑有懷安之志矣。

    語曰:『晏安酖毒,不可懷也』!此于國家無事之時,以此為儆;而今何時也?今之時,譬如暍行得蔭而休,喘定則行;未有以蔭為大廈者也。

    如泛海遇島而泊,風利則去;未有以此島為安土者也。

    陛下宜及是時與諸大臣朝夕坐論,求所謂興複之大計,命廷臣非時言事;四方上書者,即予召對:皆略去等威,使得盡其所欲言。

    慷慨誓衆,下親征之诏;手敕藩鎮,期以身為諸将先。

    即不然,楚、粵近關之地,簡儀從、禦鞍馬,不時巡幸,以示不敢甯居。

    四方聞之,知上志将大有為,未肯偏安自足;而人心奮矣。

    臣聞古之人君,不下堂陛,而精神周乎四海;齋居一室,而志氣可通上帝。

    故臣願陛下勉厲其精神志氣,以上回天意而下動人心也! 今者用兵之機宜、措置糧饷、撫綏百姓,其事權總在藩鎮,朝廷所不能知;朝廷所知者,用人行政而已。

    今政之可議者,莫如名器之太濫也。

    夫朝廷所以奔走天下者,惟此名器。

    自播遷以來,天子徒擁虛位;而奉為共主者,以名器錫自天子足重也。

    唯其足重,故宜益自重之以制天下。

    勳臣成棟以全省歸國,爵以通侯,所謂功懋懋賞也;既封廣昌侯,未幾複晉惠國公,臣竊訝其太速!夫爵至上公,崇已極矣;後将有恢疆滅敵之功,更何以酬?乃粵西有冒扈駕之功以封侯者,此進公、彼亦進公;尤可異也。

    爵以酬功,人重得之;以功不易緻,故爵不易徼。

    今無功者與有功者并封,則有功者不以所得為重矣。

    得毋微加分别,以慰功臣之心乎!且今之佩侯、伯印者,累累矣;果皆以功封耶?封賞已頒,難以複奪;則宜定為典例:以後果有真正戰功,案其功次,實封食邑若幹戶;凡未定食邑者,皆屬恩澤虛封。

    使人知無功而封者,雖五等,非實爵也。

    惟此一線,尚足以鼓将帥建功之志;否則,無賞可行矣。

    又聞有迎駕小臣,假通判銜赍奏行在,徑授佥都禦史。

    夫佥院何官、赍奏何勞?而濫賞若此!宜今之台省班行,冒濫不可稽也:有門客而授禦史者,有胥役而跻卿寺者;甚有不知來曆,詭稱閩中舊僚,即授以其職。

    滿朝半是子虛,铨司等諸兒戲;亵越至此,其何以招豪傑之士而勸任事者之心哉!此皆不惜名器之所緻也。

     「書」曰:『官不必備,惟其人』;此在成周之盛世且然。

    今越在蠻方,所轄不過數十郡,朝廷猶□督府耳。

    但得一、二老成憂國之臣參贊密勿,擇直言敢谏能任事者十數人置諸谏诤之列及效奔走之勞;其庶司本無所事,度其有事者量設數員,使能者任之。

    居則侍從之班、出則扈跸之士,要不過數十人而止:謂之正員。

    此外皆為散員,聽其優遊閑署,點綴班行;倘才能足用、保舉有人,實補正員可也。

    國初,内閣祗用學士,調旨而已;非真宰相也。

    九列有貳、有副,但取勝任,何必定是正卿!即各衙門皆須留有餘地,以為可升之階。

    李泌以白衣成靈武之功、陸贽以學士靖奉天之難,豈在高位乎? 今之從龍與反正之臣,其位已極,所居皆要地也;終日所講求者,曰振紀綱、遵典制。

    臣觀其所謂紀綱,不過上下接見、文移往返之體統也;所謂典制,一皆先代之陋規也。

    先朝由之以誤國,而今欲循之以中興;臣所不敢知也。

    此皆今之矯矯自命謀國者,且如此!至于盈廷師濟、居然兩榜、直跻崇班、名為科目之舊人,實是先朝之廢棄;唯喏而外,不能出一語、建一議。

    臣以為其人皆可去,其官皆可省也。

    今之郡縣有司,亦至賤矣。

    臣前過南、韶,見有悍卒急索水夫,直上太守堂戟手厲罵,太守避不敢出;聽其聲,即本郡人也。

    一隸行伍,即可以淩辱府主矣!又在粵省,值新泰伯郝尚久出鎮潮州,惠國命南、番兩縣置酒餞行;酒席不盛,即令鎖二令以去。

    守、令為親民之官,國家根本所系;今一賤至此乎!無他,為其官者本皆無藉之徒,夤緣賄囑而得之,志在飽其所欲而已;故雖淩虐至此,亦甘心受之!祗以失官是懼。

    不以受辱為嫌也。

    以此輩牧民,豈複有憂國恤民之志哉!故臣謂宜罷題授之例,歸其權于吏部。

    于朝班散員中,诏廷臣保舉堪任守、令者,嚴連坐之法;陛下從而召問,使之細陳吏弊民隐,量能授職,下部分别铨補。

    雖不能盡得循良,亦必少知自重,恐累及舉主矣。

    凡出守者,帶兵部郎銜;作令者,加兵部司務銜。

    如宋時以朝官出知某府、某縣事,定為藩鎮将帥相見之禮。

    其有驕弁悍卒、幹紀無狀者,一面申詳總督、一面揭呈行在部院,移會嚴處。

    凡赴官時,皆給以敕書,即以此項入敕,務令實實遵行;庶幾守、令稍重,而賢能者得以有所為矣。

    夫兵部,重地也;四司官,華選也。

    往時職方一司,與吏部文選司并重。

    自南渡以後,濫觞特甚;故有「職方賤如狗」之謠。

    邊庭将吏,視此一官,等之弁髦。

    雖屬虛銜,然使之賤視此銜,其何以重國樞而馭若輩乎!臣請清其途、慎其選,與吏部、台省稱四衙門;慎簡老成練達、素有清望者為之。

    四司不必備,無其人,缺之可也。

    其虛銜,惟守、令得以假借;而一切題授監紀,皆以同知、通判等官代之。

    如此,則兵部官重,使藩鎮聞之,知朝廷樞政一新;重樞司,即所以重武職也。

     國初取士之法,亦多途矣。

    其後特重資格,而朝政半為資格之徒所壞,以至于敗;迄今資格猶不能盡廢也!夫資格之士,非心盡足誤國;然可與謀國者,幾人哉?況今播遷之日,無地開科,所為兩榜者無幾,亦且盡列高班矣;則欲用人,勢不得不取之資格之外也。

    夫資格嚴,則足用者少;資格廢,則濫進者多。

    臣觀今朝班中,其出身本末不可考者,比比然矣。

    若夫江、浙、荊、楚一介之士,身世未受國恩,顧不肯陷沒異域、崎岖百折以赴行在而上書言事者,其人氣節、才智亦已可知。

    然或有久在粵地,诳稱初來;本屬遊滑,冒名義士:假托聯絡,徼取美銜。

    臣謂宜特設一求士館,擇廷臣通達國事、閱曆多而見聞廣者領之;四方至者,必先令到館,訪以敵情之虛貫、所過山川關隘之形勢及将領守令之能否;凡其欲言于陛下者,皆令指掌悉陳。

    辭氣之間,其人之情僞優劣,斯以見矣。

    然後列名引對,陛下虛懷傾聽,更端以問;所奏不窮,是真可用者矣。

    然後下吏部酌量予官,其願留者置之散員中,以待擢用;欲出者,亦假以虛銜,如其所請以給之。

    如是,則假冒者罷,而稍有抱負者接踵至矣。

    或曰:凡入關講聯絡、請敕印者,皆亡是公之流也。

    念其遠來,薄酬以官足矣,敕印不必給也;即使聯絡、潛伏山中,亦何所補于國事!夫無補于我者,未必無損于彼;且以此輩思漢之心九死不回,獎以一敕、酬以一印,甯為過與?若中興之後,彼據敕印以求實官,固所願矣。

     臣所言用人行政者,此其大略也。

    而更有欲陳者,則以王言不可不重也。

    夫以天下之大,而一人能驅策之者,賞罰而已。

    賞罰當,則人心服而事治;賞罰不當,則人心不服而事隳。

    今式微之日,亦惟有賞,而罰不能行矣。

    然而即寓罰于賞,以不極其賞為罰也。

    而今之賞,又皆已極矣;則惟有優诏溫綸以示賞,以不極其優溫者示罰也。

    而今之綸有不極其溫、诏有不極其優者乎?其得之者,不以為重;其不應得而得者,亦視以為應得也:則陛下更以何者駕馭群雄乎?且夫票拟有體,先朝邸抄可據,多不過數十字、少直十數字;莊重簡當,一字溫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