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燈
臨陣脫逃,和子一定不滿,但這件事她不能不處理。

    奈美江從包裡拿出電話簿,邊确認号碼邊撥動轉盤。

     幸好和子已經到家。

    聽到是奈美江,她好像頗為意外,“哎呀”一聲,其中也包含幾分奚落。

     “剛才真對不起,”奈美江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有點……不想參加了。

    ” “沒關系,沒關系。

    ”和子的語氣很輕松,“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太勉強了。

    對不起,應該是我道歉才對。

    ” 那種小場面就落荒而逃,你真沒用啊——聽在奈美江耳裡有此感覺。

     “那個,其實……”奈美江說出手表的事。

    她說應該是放在洗臉台,不知和子有沒有看到。

     和子予以否認:“要是有人注意到,應該會跟我說,我就會幫你收起來。

    ” “嗯……” “你确定是落在那裡了?不然,我請人幫你看看好了。

    ” “不用了,先這樣吧。

    也不一定是落在那裡,我再找找。

    ” “是嗎?那找不到再告訴我。

    ” “好的,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

    ”奈美江飛快地挂上電話,長歎一聲。

    怎麼辦? 如果不管那隻表,事情就簡單了。

    本來,她一直認為丢了也無所謂。

    這次也一樣,若是掉在别的地方,她大概早就毫不猶豫地死心了。

    但這次情況不同,不能把那隻表掉在那個地方。

    奈美江後悔不已,明知道要去那種地方,為什麼要戴那隻去呢?她有好幾隻手表啊。

     抽了幾口後,她在煙灰缸裡熄掉煙,凝視着空中的某處。

    隻有一個辦法,她在腦海裡反複思考會不會太過莽撞。

    最後,她覺得這個辦法似乎可行。

    至少,應該不會有危險。

     她看了梳妝台上的鐘,剛過十點半。

     十一點多,奈美江離開住處。

    為避人耳目,時間越晚越好,但若是太晚,會趕不上最後一班地鐵。

    距離她公寓最近的車站是四橋線花園叮站,到西長堀站必須在難波換車。

     車廂很空。

    一坐下來,對面車窗便映出她的身影——個戴着黑框眼鏡,穿着運動衫、牛仔褲,打扮毫無女人味,顯然已三十好幾的女人。

    還是這樣自在多了,她想。

     到了西長堀,便沿着白天和川田和子一同走過的路線前進。

    那時和子非常興奮,說她好期待,不知道來的會是什麼樣的男生。

    奈美江嘴上雖然附和,但那時心裡已經打了退堂鼓。

     她順利找到那棟公寓,上了三樓,站在三。

    四室門前。

    她按下門鈴,心怦怦直跳。

     沒人響應。

    她又按了一次,還是悄無聲響。

     奈美江松了一口氣,同時心情也緊張起來,一邊注意四周,一邊打開位于門旁的水表蓋。

    白天,她看到川田和子從水管後面拿出備用鑰匙。

     “成了常客之後,就會告訴我們備用鑰匙放在哪裡。

    ”和子開心地說。

     奈美江伸手到同一個地方,指尖碰到了什麼。

    她不由得安心地呼了一口氣,用備用鑰匙開了鎖,畏畏縮縮地推開門。

    室内燈開着,但玄關沒有鞋,果然沒有人在。

    即使如此,她還是小心翼翼地走進屋,不敢發出聲音。

     白天整理得幹幹淨淨的餐桌如今一片淩亂。

    奈美江雖然不太明白,但看得出那是精密的電子元件和計算器。

    是音響嗎?她想,還是在修理投影儀?無論如何,都像有人工作尚未完成的樣子。

    她有點着急,一定要在那個人回來前找到手表。

     她到小小的洗臉台前尋找。

    手表卻不在那裡。

    有人發現了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沒有交給川田和子? 她開始不安。

    難道是哪個高中生看到了,卻故意隐匿不說,好偷偷據為己有?也許以為拿去當鋪之類的地方,多少可以換點錢。

     奈美江感到周身發熱,該怎麼辦才好?她極力要自己鎮靜,先調整呼吸,回想記錯的可能性。

    她以為忘在洗臉台,但可能是記錯了。

    也許她把取下來的手表拿在手上,回到房間,不經意地放在某處。

     她離開盥洗室,走進和室。

    榻榻米很幹淨,是那個叫亮的年輕人整理的嗎?他究竟是什麼人? 白天拆下來的和式拉門已經裝了回去,看不到有床的那個房間。

    她輕輕打開拉門。

     一個奇異的東西首先映入眼簾,一個電視屏幕。

    房間中央放着宛若電視的物品,正播放着影像。

    那不是一般的影像,她把臉靠過去。

    那是…… 好幾個幾何圖形在屏幕上移動。

    一開始她以為純粹是圖形變化,其實不然。

    仔細一看,中央有個火箭形狀的東西,一邊閃躲前方飛來的圓形或四方形障礙物,一邊設法前進。

     應該是一種電視遊戲機吧,奈美江想。

    她玩過幾次“太空侵略者”。

     屏幕裡的動作并沒有“太空侵略者”那麼流暢。

    但是,火箭成功躲避接二連三襲擊而來的障礙物,令人看得入神。

    事實上,她一定是看得入了神,才沒注意到細微的聲響。

     “看樣子,你很喜歡嘛。

    ” 突然有人從背後發話,奈美江吓得發出一聲輕呼。

    一回頭,是那個叫亮的年輕人。

     “啊,對不起。

    那個,我東西忘了拿,所以,呃,川田小姐跟我說過備用鑰匙的事……”奈美江很狼狽,說起話來結結巴巴。

     但他像沒聽到她的話,沉默着示意她走開,自己在屏幕前盤腿坐下,接着把擺在一旁的鍵盤放在膝蓋上,雙手敲了幾個鍵。

    屏幕上的動作立刻發生變化,障礙物的速度加快,色彩也變得更豐富。

    他繼續敲鍵盤,火箭一一躲開障礙物。

     奈美江也看出是他在操縱火箭的動作,剛才自行移動的火箭,在他的手指掌控下,前後左右地移動。

     不久,圓形障礙物與火箭撞擊,火箭變成一個大大的叉,屏幕上随即出現“GAME0VER”字樣。

     他輕歎一聲。

    “速度還是太慢,頂多隻能這樣了。

    ” 他指的是什麼,奈美江聽不懂。

    她一心想早點離開。

     “那個,我要回去了。

    ”她說着站起身來。

     聽她這麼說,他頭也不回地問:“東西找到了?” “哦……好像不在這裡。

    對不起。

    ” “哦。

    ” “那,我走了,再見。

    ” 奈美江轉身準備離開,他的聲音忽從背後傳來:“任職十周年紀念,大都銀行昭和分行……你的工作還真死闆。

    ” 她停下腳步,回頭,他幾乎在同一時間站起。

     他把右手伸到她面前,手表就垂在手下。

    “你忘的就是這個吧?” 一時之間,她本想裝傻,但還是收了下來。

    “……謝謝。

    ” 他沉默着走向餐桌,上面放着一個超市購物袋。

    他坐下來,取出袋子裡的東西——兩罐啤酒和盒裝快餐。

     “晚餐?”她問。

     他沒有回答,好像想到什麼似的,舉起一罐啤酒。

    “喝嗎?” “啊……不了。

    ” “哦。

    ”他打開拉環,白色泡沫冒出來。

    他像是要接住泡沫似的喝起來,顯然不想再理會她。

     “那個……你不生氣嗎?”奈江美問,“我擅自進來。

    ” 他擡頭看了她一眼。

    “哦,嗯。

    ”然後打開盒飯的包裝。

     奈美江其實大可直接離開,卻有點遲疑。

    部分原因是對方已知道了自己的工作場所,自己卻對他一無所知。

    但更重要的,是如果就這麼離開,她會覺得自己沒出息。

     “你氣我半路離去嗎?”她問。

     “半路?哦……”他好像明白了她在說什麼,“沒有,那種事偶爾會有。

    ” “我不是害怕,本來我就不怎麼想來,是被硬邀來的……” 她才說到一半,他拿着筷子的手開始揮動,“不必解釋了,那些不重要。

    ” 奈美江無話可說,沉默着看向他。

     他無視她的存在,吃起豬排飯。

     “我可以喝啤酒嗎?”奈美江問。

     随便你——他揚了揚下巴,似乎是對她這麼說。

    她在他對面坐下,打開一罐,大口喝起來。

     “你住在這裡?” 他默默吃着。

     “你沒跟爸媽住一起嗎?”她進一步問。

     “一下子生這麼多問題出來啊。

    ”他輕笑一聲,看來無意回答。

     “你為什麼要打那種工?為了錢?” “不然呢?” “你自己不下場?” “必要的時候會。

    像今天,如果大姐你沒回去,就由我來陪。

    ” “你很慶幸不必和我這種歐巴桑上床?” “少了收入,失望都來不及。

    ” “好大的口氣,根本就隻是小孩子在玩。

    ” “你說什麼?”他狠狠地瞪着她,“再說一遍看看?” 奈美江咽了一口口水。

    他的眼裡蘊藏着意想不到的狠勁,但是,她不想讓他以為他的氣勢壓倒了她:“你隻是當太太夫人的玩具當得很高興而已。

    恐怕對方還沒滿足,自己就先忍不住了。

    ” 亮喝着啤酒,沒有回答。

    但是,把啤酒罐放在桌上的一刹那,他站了起來,以野獸般的敏捷撲向她。

     “住手!你幹什麼!” 奈美江被拖到和室,一下倒在地上。

    她的背脊撞到榻榻米,一時間幾乎無法呼吸。

    她想掙紮起身時,他再度撲過來,牛仔褲的拉鍊已經拉下。

     “有本事就來啊!”他雙手捧住奈美江的臉,“你以為我撐不了多久?你試試!” 奈美江雙手推着他的大腿,同時頭使勁後仰。

     “怎麼?被小孩吓倒了?” 奈美江閉上眼睛,呻吟般地說:“别這樣……對不起。

    ” 幾秒後,她的身體被推開。

    擡頭一看,他正拉起拉鍊走向餐桌。

    他坐下來,繼續吃飯。

    從筷子的動作看得出他的煩躁。

     奈美江調整呼吸,把淩亂的頭發往後攏,心跳依然極為劇烈。

     相鄰房間的電視屏幕映入眼簾,畫面上仍呈現“GAME0VER”的字樣。

     “為什麼……”她開口問道,“你應該還有很多别的工作可以做啊。

    ” “我隻是賣我能賣的東西。

    ” “能賣的東西……唉!”奈美江站起來,邊走邊搖頭,“我不懂,我果然已經是歐巴桑了。

    ” 正當她經過餐桌、往玄關走的時候——“大姐。

    ”他叫住她。

     奈美江正準備穿鞋的腳懸在半空,她維持這個姿勢直接回頭。

     “有件好玩的事,要不要加入?” “好玩的事?” “對,”他點頭,“賣能賣的東西。

    ” 5 暑假快到了,今天是七月的第二個星期二。

     聽到名字上前領回英文考卷,才一瞥就讓友彥想閉上眼睛。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仍萬萬沒想到競如此凄慘——這次期末考每一科都慘不忍睹。

     不必多想,原因他心知肚明,因為他完全沒有準備。

    他雖然偶爾會順手牽羊,算不上什麼品學兼優的模範生,好歹是個考前會抱抱佛腳的普通學生,從來沒有像 這次毫無準備便應考。

    準确地說,他并不是沒有準備。

    他也曾坐在書桌前,試圖至少猜猜題。

    可是,他完全定不下心,就連猜題都做不到。

    無論他如何想盡辦法專心 念書,腦袋似乎隻會提醒他那件事,不肯接收最重要的課業内容。

    結果就是這種下場。

     得小心别讓老媽看到——他歎了口氣,把考卷收進書包。

     放學後,友彥來到位于心齋橋的新日空酒店咖啡廳。

    那裡明亮寬敞,透過玻璃可以望見飯店中庭。

     他一抵達便看到花岡夕子正坐在角落的老位置看着文庫本,白色帽檐壓得很低,戴着一副圓邊太陽鏡。

     “怎麼了?還遮着臉。

    ”友彥邊在她對面坐下邊問。

     她還沒開口,服務生就來了。

    “啊,我不用了。

    ”他回絕道。

    夕子卻說:“點個東西吧,我想在這裡說話。

    ” 她急迫的語氣讓友彥有點納悶。

     “那,冰咖啡。

    ”他對服務生說。

     夕子伸手拿起還剩三分之二的金巴利蘇打,喝了一大口,然後呼地舒了口氣。

    “學校的課上到什麼時候?” “這個星期就結束了。

    ”友彥回答。

     “暑假要打工嗎?” “打工……你是說一般的打工?” 友彥這麼一說,夕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是呀,這還用問嗎?” “現在還沒那個打算,累得半死,卻賺不了多少。

    ” “哦。

    ”夕子從白色手提包中拿出盒柔和型七星,抽出了煙卻隻夾在指尖,也不點火。

    友彥覺得她似乎很焦慮。

     冰咖啡送了上來,友彥一口氣喝掉一半。

    他覺得很渴。

    “哎,怎麼不到房間去?”他低聲問道,“平常你都直接去。

    ” 夕子點着煙,接連吸了幾口,然後把抽不到一厘米的煙在玻璃煙灰缸中摁熄。

    “出了點問題。

    ” “什麼?” 夕子沒有立刻回答,更令友彥感到不安。

    “到底怎麼了?”他湊近桌子問道。

     夕子看看四周,才直視着他。

    “好像被叔叔發現了。

    ” “叔叔?” “我老公。

    ”她聳聳肩,或許想盡力讓情況看來像是個玩笑。

     “被他抓住把柄了?” “他還不确定,不過也差不多了。

    ” “怎麼會……”友彥說不出話來,血液仿佛逆流,通體發燙。

     “對不起,都是我太不小心了,明知道絕對不能被他發現的。

    ” “他怎麼發現的?” “好像是有人看到了。

    ” “看到了?” “好像是被認識的朋友看到了,那個朋友多嘴告訴他‘你太太跟一個很年輕的男人在一起聊得很開心’什麼的。

    ” 友彥環顧四周。

    突然之間,他開始在意起别人的目光。

    看到他這個動作,夕子不禁苦笑。

    “可是,我老公是說他看我最近的樣子,早就覺得怪怪的,說我整個人 的感覺都變了。

    他這樣說也有可能。

    在一起後,我也覺得自己變了很多。

    明明應該多加小心的,卻疏忽了。

    ”她隔着帽子搔搔頭,又搖搖頭。

     “他有沒有問你什麼?” “他問我是誰,叫我把名字招出來。

    ” “你招了?” “怎麼可能?我才沒那麼傻呢。

    ” “這我知道……”友彥喝光冰咖啡,仍無法解渴,又大口喝起玻璃杯裡的水。

     “反正,那時候我裝傻混過去了。

    他好像還沒有抓到實質把柄,可是,大概隻是遲早而已。

    照他的個性,很可能會去請私家偵探。

    ” “要是那樣就糟了。

    ” “嗯,很糟。

    ”夕子點點頭,“而且,有件事我覺得怪怪的。

    ” “什麼事?” “通訊箍。

    ” “怎麼了?” “有人翻過我的通訊簿,我本來是藏在化妝台抽屜裡的……如果有人翻過,一定是他。

    ” “你把我的名字寫在上面?” “沒寫名字,隻有電話号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