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火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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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咪從她手裡蹿出去,發怒地瞪着她。

    “不是撒謊。

    ”羅蘭說。

    “我是指時間,不是指來還是不來。

    索妮亞知道我不喜歡别人這時候來找我或者打電話。

    ”八百零五,聲音遠遠地傳來。

    四百一十六。

    三十二。

    讓娜閉上眼,等待着那個無名的聲音第一次停歇,她好說出剩下唯一要說的話。

    如果羅蘭挂了電話,至少還有那個聲音在線路的深處,她可以繼續把聽筒貼在耳朵上,慢慢在沙發上躺下,撫摸着貓咪(它又緊挨着她身邊卧着),把玩着藥瓶,聽着數字直到那個聲音也疲倦,再沒有什麼剩下,徹底一無所有,仿佛在指間變得異常沉重的不是電話聽筒,是某種已經死掉的東西,應該看也不看就摒棄。

    一百四十五,那聲音說道。

    在更遠處,好像一幅微小的鉛筆畫,似乎是一個羞怯的女人在兩下爆裂聲之間問道:“北方車站?” 第二次從網羅中逃脫,但他算錯了向後跳出的距離,一腳踩在競技場上一塊潮濕的污迹上。

    馬可在頭上舞了個劍花封住網的來路,同時探出左臂用盾接了三叉戟一聲重擊,但他吃力的樣子引起了觀衆的擔心。

    總督不屑于裡卡斯大呼小叫的評論,回頭看向不動聲色的伊蕾内。

    “成敗在此一舉。

    ”總督說。

    “必敗無疑。

    ”伊蕾内回答。

    “這不是平日裡的他了,”裡卡斯又說了一遍,“他要為此付出代價,努比亞人不會再給他機會,一看就知道。

    ”在遠處,幾乎一動不動的馬可看來已經意識到錯誤;他把盾舉在高處,緊盯着收回的網,距雙眼兩米開外揮舞的三叉戟令他眼花缭亂,睡意萌生。

    “你說得對,他不比從前了。

    ”總督說。

    “你為他下注了吧,伊蕾内?”馬可伏下身即将躍出,他在皮膚上,在胃的深處,感覺到人們已經把他抛棄。

    假若他能有片刻的鎮靜,他或許可以打破束縛的繩結,那無形的鎖鍊從後方遙遙襲來但無法确認其所在,有時是總督的請求,重金相酬的許諾,同時也是出現一條魚的夢,而現在,一切都無暇顧及,他覺得自己就是夢中的魚,面對着眼前舞動的網羅,那網羅仿佛要把帷幔縫隙間的每一縷陽光都捕了去。

    到處都是鎖鍊,陷阱;他威脅似的猛然将身子一挺,觀衆為之喝彩,而戟網鬥士第一次向後退了一步,馬可選擇了唯一的出路,困擾、汗水和鮮血的味道,面前必須予以擊敗的死亡;有人在微笑的面具後面想着他,有人曾經渴望擁有他,當他踏在那個瀕死的色雷斯人身上的時候。

    “毒藥,”伊蕾内在心裡喃喃自語,“有一天我會找到那毒藥,但現在接過他遞上的酒杯吧,你要變得無比強大,等待你的時刻。

    ”停頓好像延長了,好像幽深叵測的巷道在延伸,其間時斷時續回響着那個報數字的遙遠的聲音。

    讓娜一向相信真正重要的信息在某些時候是語言所不能傳達的;或許這些數字有更深的意義,對那個專心聆聽的人而言有着任何話語都無法比拟的意義,就像對她而言,索妮亞的香水味,臨走前手掌從她肩頭滑過的輕拂,都遠比索妮亞的言語更具意味。

    但索妮亞自然不會滿足于隐含的信息,她恨不得用上所有的言語來表達,來盡情品味到極緻。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殘酷,”索妮亞又重複一遍,“可我不愛演戲,我甯可跟你說實話。

    ”五百四十六,六百六十二,二百八十九。

    “我不在乎她去不去你家,”讓娜說,“現在我什麼也不在乎。

    ”并沒出現另一個數字,隻有一陣漫長的沉默。

    “你在聽嗎?”讓娜問。

    “嗯。

    ”羅蘭說着把煙頭扔進煙灰缸,不慌不忙地尋找白蘭地酒瓶。

    “可我就不明白……”讓娜開始了。

    “拜托,”羅蘭說,“這種事誰也弄不明白,親愛的,再說明白了也沒什麼好處。

    我很抱歉,索妮亞太着急,這些話不應該讓她跟你說。

    該死,這些數還有完沒完?”那個細微的聲音,讓人想到一個秩序井然的螞蟻王國,在一片更臨近也更厚重的沉寂下繼續着詳盡的計數。

    “可是你,”讓娜不知所雲地說着,“那麼,你……” 羅蘭喝了口白蘭地。

    他一向喜歡字斟句酌,避免浮泛的詞句。

    讓娜會把每句話都重複兩遍,三遍,每一次有不同的語氣;且讓她說去,喋喋不休,而他要斟酌最簡潔的理性的回答,使這可悲的沖動恢複正常。

    一記佯攻和一次邊路沖擊之後,他用力舒了口氣,直起身;有個聲音告訴他這一回努比亞人将改變進攻的順序,三叉戟将在擲網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