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深夜的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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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當我打開北館一樓沙龍室的門時,從西邊的遊戲室裡微微傳來八音盒的聲音。

    那是古峨精計社特制的那個自鳴鐘開始報時的曲調——《紅色華爾茲》——下午6點,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我将玄兒留在二樓的書房裡,獨自下到一樓。

     我們的話題從蛭山被害,一直說到18年前的那個兇殺案,我得知了一些情況——殺害第一代館主浦登玄遙的兇手竟然是他的女婿,在同一天晚上自殺的卓藏。

    在兇殺案現場的那間屋子裡,發生了讓人費解的“活人消失”的一幕。

    此後,我沒有再追問下去,而玄兒也抿着嘴,似乎沒找到合适的話說。

    我們沉默着,那讓人難受的沉默持續了好長時間。

     就在剛才,我覺得兩人那樣相對而坐,反而更加讓人受不了,于是便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想暫時獨自整理一下萦繞在心中的各種疑問。

    我覺得玄兒也有類似想法。

     “小心一點,中也君。

    ” 當我離開書房時,玄兒無精打采地提醒了一句,我隻是扭頭瞥了一眼:“不用擔心。

    我沒有被人奪命的理由。

    ” 我的話聽上去有點憤然。

    但我心裡明白那不是沖着玄兒,而是自我焦躁的表現。

     “7點半或8點吃晚飯,我讓她們準備地方嘛,就在這裡的正餐室,就是一樓音樂室的對面。

    把野口醫生、征順姨父……還有美鳥、美魚,一起叫上,你看行嗎?” “好的。

    ” 隻要不是昨晚吃的那種莫名飯菜就行——我沒有說出這句話,便和玄兒告别了。

     我還想回東館二樓自己的房間,在床上躺躺。

    我已經基本酒醒了,心裡也沒覺得難受,但與此同時,自感身體非常倦怠。

    雖然我用“身體”這個詞,或許半數問題不在“肉體”上,而在“精神”上。

     我之所以決定來沙龍室,是因為想看看放在那裡的電視,想了解一些新聞或者天氣預報,比如這場暴風雨何時結束等等。

     沙龍室裡,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坐在沙發上,看到我後,稍稍揚起右手:“哎呀,中也君!”是野口醫生。

    他擡起的右手中握着青白色的毛玻璃杯,那裡面肯定是酒。

     “你一個人?” “是的。

    ” “玄兒呢?” “在二樓,剛才我們還在一起。

    ” “看來,你們的‘調查’有進展了?” “難說。

    ””你身體怎麼樣?我給你的藥,吃了嗎?” “啊,是的。

    多虧……” 野口醫生所坐的沙發周圍果然飄散着酒味。

    桌子上放着威士忌酒瓶,裡面的酒已經所剩無幾了。

    我不禁将手放在胸口。

    說實話,至少在這個宅子裡,我已經不想再看見酒了。

    我屏住呼吸,極力不聞酒味。

    我走到電視機前。

     “那電視壞了。

    ” 我正準備打開電視,野口醫生在一旁說,“根本沒有圖像,聲音也幾乎聽不到。

    ” “啊……” “從昨天開始,電視就不太好,加上暴風雨,接收天線可能也受到影響——你想看什麼節目?” “不,也不是…。

    ” 我暖昧地搖搖頭,坐在醫生對面的沙發上。

    我也不能一直憋着,于是盡量用嘴巴來呼吸。

     “我想知道此後的天氣情況,想看看有沒有什麼預報。

    ” “哦。

    電話也不通……隻能聽收音機了。

    ” “是呀。

    ” “也不會一直這樣,說不定明天就好了。

    ” “是呀。

    ”我又歎口氣,“那人——就是茅子,安靜下來了?” 聽見我的問題,野口醫生皺起眉頭:“可以說是安靜了,也可以說是折騰累了。

    她本來就發着高燒,不能到處亂轉……” “後來,伊佐夫去了吧?” “是的。

    但是,怎麼說好呢?不可救藥。

    不管誰勸,她都不聽。

    後來,她沒有了體力,精疲力竭……我給她打了效果很好的退燒針。

    有副作用,或許她能老老實實地睡一陣子。

    ” “真夠你受的。

    ” “其實想想她的心情,也是沒辦法。

    ” “現在首藤先生在哪裡,在幹什麼呀?” “這個……” “伊佐夫說了一些事情,似乎能成為線素。

    ” “是嗎?” “茅子不是有個小記錄本嗎?就是那個黃色封皮的。

    我覺得那上面或許記着她丈夫去的地方。

    ” “哈,是呀。

    ”野口醫生用左手掌輕輕地拍着紅腦門,“可以悄悄調查。

    ”他大口地喝起右手杯子裡的酒,“但即便我們知道首藤的去向,就目前這種狀況,也無能為力……” 雖然我竭力用嘴巴呼吸,但還是能聞到酒味。

    我無法沖着喜歡喝酒的野口醫生說:“在我面前,你不要喝灑”,也不能煞有介事地捂着鼻子或背過臉去,惟一的對抗就是點上煙。

    我沒有吸入肺,而是吸一口,便吐出來。

    如此一來,煙味沖淡了一點酒味。

     “野口醫生,”不久,我緩緩地說起來,“我想問您一件事。

    ””說吧,什麼事?”野口醫生挺起腰杆,捋捋下颌上的灰色胡須,“是關于今早發生的事情嗎?” “不是。

    ” 我不想在這裡提蛭山的事情。

    因為遲早,當其他人,包括野口醫生在場時,剛才我和玄兒談論的事情肯定還會被再次提及。

     “不是——”我現在想問野口醫生另一件事情,“是關于昨晚在西館舉辦的宴會。

    ” “哦?!”透過野口醫生玳瑁邊眼鏡,隻見他眯縫起眼睛,直勾勾地再度看看我:“想問我什麼?” “怎麼說呢?那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想也許您知道。

    ” “是嗎?”野口醫生的眼睛眯得更厲害,“為什麼又……” “這個……” “就因為我和柳士郎是舊交?” “哎。

    這也是原因之一。

    ” 我重新點上煙,這次,我深深地吸入肺中。

     “昨晚在沙龍室。

    當我問您是否參加宴會時,你不是說自己沒有被邀請嗎?我想過去柳士郎曾經邀請過您參加宴會。

    當然,這完全是我的想像。

    ” ——原則上,有資格出席‘達麗娅之夜’的這個宴會的人隻能是具有玄遙和他妻子達麗娅血統的浦登家族的人以及他們的配偶。

    以前就考慮有時也允許例外。

    昨天,在宴會上,浦登柳士郎是這麼說的。

     ——有時也要允許例外。

     在這次宴會中,我是個例外,由于玄兒的懇求,我才得以獲準參加。

     ——以前,我自己也那麼考慮過。

    過去我也曾經想創造這樣的機會。

    ——柳士郎接下來是這麼說的。

     如果就像玄兒邀請我一樣,柳士郎也曾破例邀請過外人參加的話,那個對象也許就是野口醫生。

    當我回想昨晚在這裡與野口醫生交談的話語時,突然想到這一點。

     “我……”野口醫生緩緩地搖搖空杯子,眼睛眯縫得更厲害,“我是曾受到柳士郎邀請,那是十年前,很早了。

    ” “當時,您也參加了?” “不,我拒絕了。

    ‘達麗娅之夜’的那個宴會可以說是這個宅子裡的秘密儀式,而且其場所最接近宅子的核心部分。

    我和柳士郎是多年的朋友,大體知道是怎麼回事。

    當然也知道接受邀請,會産生什麼樣的結果。

    雖然我對如此信任自己的柳士郎懷有歉意,但還是……” “為什麼?”我問道,“為什麼要拒絕呢?” 野口醫生也嘟哝了一句:“為什麼要拒絕呢”,似乎在問自己,過了片刻,接着說下去,“對于浦登家族成員的生存方式——價值觀、生死觀等一切他們信仰的東西,我沒想指責。

    何況我本人和他們交往多年,不管怎麼說,都是站在他們一邊的,屬于和這個世界對峙的人。

    但是我迷惑了很久後,還是決定保持自己現有的位置,不再往前走。

    至少在現有位置停留一段時間,在他們身邊看着。

    ” 野口醫生慎重地選擇詞句,表達着自己的意思。

    我聚精會神地傾聽,但是還是無法完全理解。

     “我要甘心忍受别人的責難——半途而廢的家夥:我自己也經常這麼想——作為醫生,自己恐怕很有問題,無法否定他們相信的東西……不,何止如此,我多半還是想肯定那個的。

    伊佐夫等人則非常鮮明,雖然有些地方不是很清楚,但很冷淡。

    我不能那樣,也不想那樣。

    伊佐夫肯定會說我也被虛幻的東西迷惑了……我就是個半途而廢之徒。

    對了,柳士郎當年也是醫生。

    ” “是嗎?” “非常優秀,被寄予厚望。

    上醫科大學時,我和他是學長、學弟的關系。

    他比我高一級,當時對他的評價就是——非常有能力和才幹,可以說全國有名。

    ” 那個宅子主人的渾濁雙眼,猶如怪異電影裡的冷酷主人公的笑容在我腦海裡放大。

    耳邊似乎又回響起他那充滿威嚴,猶如從地下冒出來低沉聲音。

     ——他曾經是那麼優秀的醫生,竟然選擇放棄,其中難道存在什麼理由,就和征順與望和結婚時一樣? ——我進入浦登家族,繼承浦登的姓氏。

    舍棄我往日的世界,定居在這個宅子裡……難道柳士郎也是在接受這些條件後,才和他的前妻——已故的康娜結合的嗎? “野口醫生,玄兒最初進入醫科大學,也和他父親的這種經曆有關系嗎?” 野口醫生稍微歪了一下腦袋。

     “玄兒嘛,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我不知你是否聽說,他小時候,曾有過非同尋常的體驗。

    或許他覺得通過學習現代醫學,能從這個宅子裡的咒語束縛中解脫出來。

    與此同時,那或許也是他對父親柳士郎的一種小抵抗。

    但從最後的結果看,他似乎沒有堅持自己的初衷……” ——我覺得不适合自己。

     當我問他為何不做醫生?玄兒淺笑着,如上回答。

    這是今年春天,我們相識不久後的事情。

    當時我覺得他的笑容裡含有某種意味的陰郁,也許事情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 “哎呀!”野口醫生看見我皺着眉頭,驚詫地冒出一句,“中也君,難道你還——” “怎麼了?” “難道你還不了解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怎麼說?” “這個宅子——浦登家族非常獨特的狀态,昨天宴會的意義,如果參加那個,你會怎麼……” “是的,我不知道。

    ”說完,我緊緊咬着香煙上的過濾嘴,“所以我剛才不是問昨晚的那個宴會是怎麼回事嗎?您知道嗎?” “現在,你還一無所知……原來如此。

    ”野口醫生拿起威士忌酒瓶,小心謹慎地往杯子裡倒酒,“玄兒又亂來了。

    ”野口醫生嘀咕一句,顯得憂郁。

     2 此後,野口醫生一下子改變态度,聲音洪亮地提出去遊戲室玩玩。

    他說自己雖然不擅長日本象棋和國際象棋,但圍棋水平堪稱不俗,值得驕傲。

    但我沒有心情,委婉地拒絕後,從沙發上站起來。

     我走到沙龍室東端的圖書室。

    我還是想找點時間,找個地方,獨自思考一下。

     我第一次踏入圖書室,這間屋子位于玄兒書房的正下方,比預想的要寬敞、開放。

    因為我開始把這裡想像得和高中圖書館一樣——整個屋子裡,高高的書架林立,中間的過道昏暗、狹小。

     書架隻安放在牆壁四周,鋪着黑地毯,寬敞的屋中央,面對面擺放着兩張大書桌,各帶有安樂椅,感覺坐上去應該很舒服。

    旁邊還有一個足以當床的睡椅。

    看上去,這房間與其說是為了藏書,倒不如說是為了讓人可以舒适地看書和找書。

     我大緻環顧四周的書架,感覺藏書的數量也不是非常浩大。

    當然,作為私宅藏書,數量也不少了。

     在18年前的那場大火中,原北館圖書室裡的藏書肯定都被燒毀了,所以現在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