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暗中的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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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無盡黑暗的深處。

     間奏曲三 分裂的“視點”帶着很大的随意性,各自不規則地沉浮着。

    現在,“視點”的主體還沉積在昏暗的混沌中,無法掌握那個在半透明牆壁對面展開的“世界”。

    有時,感覺、認識以及思考的零星片斷會因為某個緣故而顯現,可笑的是,這反而添亂和誤導…… 無邊無際,将一切包裹其中的黑暗令人意外得柔軟,依然充滿着冷冷的惡意。

     1 又迎來了一個夜晚,市朗獨自縮在一角,膽戰心驚。

     外面的大雨還在下;大風呼嘯,聽上去像是人的喊叫聲;草木沙沙作響,平添幾分恐怖。

    電閃、雷鳴,還有那漆黑的夜晚……這個夜晚裡的一切都讓市朗膽戰心驚。

     市朗待在一個陳舊的木屋中。

    這個木屋都不能叫“茅舍”,而是“廢屋”。

    這裡似乎曾發生過火災,大部分被燒毀了,隻有這裡幸免,但被丢棄不管,沒有得到任何修繕。

     這裡太破落、荒蕪了,讓人根本就無法想像其當年的用處。

    牆壁上滿是裂縫,窗戶上沒有一塊玻璃,地闆都腐爛、脫落了。

    破爛不堪的天花闆上到處都在漏水。

     在昏暗的房間一角,沒有漏雨的一處,有着搖搖欲墜、髒兮兮的木椅和木桌。

    市朗抱着膝蓋,坐在那椅子上。

    每當電閃雷鳴,他便把頭埋進兩腿間,屏住呼吸。

    雖然天氣并不冷,但這段時間,市朗渾身都在顫抖。

     桌上放着一個可以折疊的舊燈籠,裡面點着蠟燭,這樣一來,周圍沒有昨晚那麼黑了。

    挂在椅子靠背上的背包裡,有一塊被咬了一半的法式面包,這樣一來,市朗可以填填肚子了————這些都是那個男孩給的。

    市朗覺得要感謝那個男孩,但是……我該怎麼做呢? 市朗無力地歎口氣,看看手表。

    晚上11點多。

    不到一個小時,又要迎來新的一天。

     25日、昨天和今天都沒回家,也沒上學,家裡人肯定擔心了,說不定整個村子都亂了,如果真這樣,還不如事先把目的地告訴某個人…… 市朗回想着…… 自己在湖邊廣場上的吉普車裡度過了一晚……今天上午10點左右,醒了。

    也許身心都相當疲憊,這一覺睡得真香,一個噩夢也沒做。

     醒來後,市朗首先覺得嘴巴幹,肚子餓,還聽見那敲打在吉普車帆布上的細雨聲。

    市朗睡眼朦胧地環視四周,想到所處狀況後,與昨晚相同的不安和恐怖感再度湧上心頭。

     天亮了,外面下起雨,但基本狀況沒有任何改觀。

     雨得還不是很大。

    市朗背好背囊,戴上棒球帽,罩上夾克衫的兜頭帽,膽戰心驚地從吉普車上爬下來。

    天空雖然烏雲密布,但畢竟亮了!市朗從來沒有因為天亮而這麼開心過。

     市朗張大嘴巴,仰面朝天,讓滴落的雨水潤潤嗓子,頓時又覺得肚子餓了,要找點吃的……市朗想到了那個棧橋邊的黑色房屋,那裡肯定有吃的東西。

    但是…… 昨天發生的事情,當時的場景又活生生地展現在他的腦海裡。

     市朗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偷窺屋内時,看到了那個異樣的男人。

    當時那人正在磨刀,土灰色、看起來不健康的臉上露出令人恐怖的笑容。

    那時,地震再度爆發。

     屋内的牆壁和天花闆崩塌了,家具擺設也倒下來……在散亂的瓦礫和玻璃碎片中,那個男子被壓在大架子下面,痛苦地掙紮着。

    他渾身是血,表情猙獰,發出野獸般的呻吟聲…… 那家夥怎麼樣了? 市朗雖然知道他受了重傷,但因為害怕,還是從那裡逃開了。

    那家夥後來怎麼樣了?還被壓在大架子下面嗎?總不會就那麼死了吧…… 市朗心情複雜,罪惡感與揮之不去的恐懼感交錯在一起,冒雨朝湖邊的棧橋走去。

     那時,市朗第一次看見那個湖中小島。

    島四周是高高的石牆,猶如城牆一般。

    隔着石牆,那宅子的黑影時隐時現。

     那就是—— 市朗不禁渾身哆嗦一下。

     那就是黑暗館…… 湖邊那個屋子的大門半開着。

    市朗小心謹慎地走進去。

    他從門口一直朝裡走到那男子倒下的房間。

    牆壁和天花闆崩塌了,瓦礫和玻璃碎片散落一地,這些和昨天目睹的情形一模一樣。

    但是…… 市朗不禁驚叫起來。

     沒有人。

    那個男子不在大架子下面。

     他依靠自身力量掙脫了,還是有人來救他呢? 市朗心中的罪惡感稍微平息一點,但恐懼感卻急劇上升。

     那家夥說不定就在附近。

    或許還有别人。

    如果被他們發現了,會有什麼下場呢? ——不能靠近那個宅子! 市朗又想起奶奶的話。

     ——那裡住着不吉的東西。

     市朗心驚肉跳地環視四周,發現在入口邊的台子上有個電話機。

     市朗沖過去,抓起電話。

    有電話,就可以和家裡聯系,就可以求救了。

    但是,電話機中隻傳來讨厭的雜音,即便撥号,也還是雜音,打不通;不知是電話機本身壞了,還是電話線出了問題。

     市朗沒有放棄,挂上電話,又拿起來撥号,試了多次,但結果都一樣。

    就在那時,傳來微弱的呻吟聲,市朗頓時心怦怦直跳。

    那是從附近傳來的痛苦的呻吟聲。

     市朗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沒有逃出去,而是朝隔壁房間走去。

     那裡好像是卧室,裡面的窗邊放着一張床,屋外的光線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照了進來。

    而且那個呻吟的人正躺在床前的黑色地闆上。

     那人穿着深灰色的衣服,就是昨天看到的男子。

    他後背隆起,側身躺在地上,抱着肚子,嘴裡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他是依靠自身力量,從大架子下掙脫出來,爬到這裡而筋疲力盡了?他曾經昏迷過去嗎?他傷得怎麼樣? 市朗想喊他,但猶豫不決。

    昨天透過窗戶看到這個男子令人恐怖的笑容……當時的那種劇烈恐懼感又在腦海中複蘇,讓市朗的喉嚨凝固了。

     “對、對不起……”市朗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對不起。

    ”突然,那男子猛地一動。

     市朗頓時驚叫着,逃開了。

     市朗從屋内沖出來,朝棧橋跑去。

    棧橋上拴着一艘小船,是小型的摩托艇。

     坐這個摩托艇上島,去向宅子裡的人求救…… 市朗從來沒有駕駛過摩托艇,要是有船槳,還能劃一劃。

    他扭頭朝那個房子看去—— 隻見一個灰色人影搖搖晃晃地從房子陰暗處走了出來,市朗再次驚叫起來——哎呀!是那家夥!那家夥要追過來了!那家夥來追我了! 市朗忘我地跑起來,他冒雨跑在湖邊小道上,慌不擇路。

    跑了一截,回頭一看,發現那個男子不見了。

     “沒事了,沒事了。

    ”市朗拼命地沖自己說,“那家夥受傷了,跑不過來。

    肯定沒事了沒事了……”上氣不接下氣的市朗好不容易調整好呼吸,朝湖中小島望去。

     此時,他才注意到—— 湖水的顔色很奇怪,不是藍色、綠色,也不是灰色,卻是有點紅,就像是被倒了許多顔料,湖面泛起茶紅色。

     這湖水原本就是這種顔色嗎?還是因為某種原因變色的? 市朗突然想到——如果就這樣沿着湖邊走一圈,說不定能找到其他船隻,對!或許還有能繞過那崩塌地域,回到村莊的道路。

    要是能找到…… 就在那時,傳來一種聲響,不是雨聲,也不是湖水聲,而是馬達的轟鳴聲。

    市朗驚訝地朝棧橋望去。

    這是剛才那艘摩托艇的轟鳴聲嗎?…… 市朗看見那艘小艇駛離棧橋,駕駛者正是那個男子。

     一瞬間,市朗覺得那男子駕船來追自己,但很快就明白不是那樣,那小艇一直朝着小島的方向開去。

     小艇在茶紅色的湖面上穿行着,馬達發出轟鳴聲,速度越來越快,筆直地沖向那黑色的小島。

    市朗站在湖邊,屏息望着。

    接下來的事情讓人意想不到。

     那個高速行駛的小艇既沒有減速,也沒有掉轉方向,猛烈地撞在那四周都是石牆的小島上。

    煙雨朦胧中,傳來巨大聲響,短短幾秒鐘,那艘小艇就從市朗的視野中消失了。

    市朗能隐約看到那飄散在空中的黑色碎片,但不知那男人情形如何。

     當時是上午11點半左右。

     2 随後,在自己目擊小艇碰撞的事故後…… 市朗在椅子上,抱着腿,繼續回想。

     ……雨勢漸漸變大。

    市朗獨自走在湖邊小道上,心頭己經不再像方才那麼恐俱。

    現在不用擔心被那男子追擊,不用擔心那男子了——但是市朗所處的基本狀況并沒有改觀。

     他的腿很沉,手腕和肩膀也很沉,最主要是肚子餓。

    盡管如此,市朗還是不想回那個湖邊小屋去找吃的。

     市朗就這樣走了一小時左右,正好繞到小島後面。

    就在那時,市朗發現了那條延伸到島上的橋。

     在這裡,風吹雨打中,湖水顔色呈現暗藍色。

    看來,棧橋一帶的湖水還是因為某種原因才變成茶紅色。

     與棧橋那邊相比,這裡與小島的距離要短得多,估計最多也就百十米。

    一座不多見的橋将兩處連接起來。

    那不是拱橋,也不是吊橋……市朗頭次看見那種橋。

     危險!禁止通行! 橋前立着一塊牌子,上面寫着四四方方的警告紅字,和昨天看見的,那塊——此處乃浦登家族私有土地——牌子一模一樣。

     這橋直接漂浮在湖面上,或許叫浮橋吧。

    人們将許多筏子一樣的“浮子”連接起來,其上鋪木闆,搭建而成。

    經曆風吹雨打,加之湖水的推波助瀾,這橋顯得不牢固。

    雖然橋的寬幅可以通過一輛闆車,兩邊拉着鎖鍊,但或許年代久遠,所以才“危險”吧。

    如果強行通過,說不定會将橋弄壞。

     猶豫良久,市朗還是無視警告,走上橋去。

    他覺得自己個小,體重輕,隻要小心,應該可以過去。

    就算掉到湖裡,白己也會遊泳。

     再那樣在湖邊亂轉,也沒什麼用。

    進入森林,恐怕會迷路。

    能繞過那片坍塌區域的道路似乎也不存在,就算真有,自己也找不到。

    風雨的确也變大了,遠處似乎傳來雷鳴聲。

     市朗下定決心——先去島上。

     雖然不知道宅子裡住着什麼人,但總比這樣沒無目的地遊蕩要強。

    因此…… 當時快下午1點。

    一陣大風刮過,仿佛從後面推着市朗。

     市朗重新背好背囊,戴好夾克上的兜頭帽,走上橋。

     浮在湖面上的那座橋非常搖晃,比預料的厲害。

    橋面和鎖鍊都年代久遠,加上被雨淋濕,每走一步,腳下就傳來讓人惴惴不安的聲響,仿佛那腐爛的橋闆就要脫落了。

    串聯“浮子”的鐵鎖鏽迹斑斑,一直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

     好幾次都想掉頭回去,但市朗在心裡不停地念叨——還有一點,還有一點,慢慢地邁着腳步。

     最後十米,市朗決定索性跑過去。

    事後想想,那也許是個錯誤。

     市朗跑的時候,耳邊不時傳來“咣當、咣當”的聲音,好像是鎖鍊斷裂的聲響。

    整座橋搖晃得更加厲害,到處傳來令人心驚肉跳的聲音。

    腳下的幾塊木闆也脫落了,市朗差點跌倒。

    真沒想到,那個似乎伸手可及的對岸竟然讓人感到如此遙遠…… 盡管這樣,市朗還是過來了,不能不說是幸運。

    他連滾帶爬地上了小島。

    就在那時—— 整座橋猛地橫着斜過來,随着劇烈的異響,從中間斷開了。

    一處斷開。

    其他地方也是遲早的事。

    木闆的脫落聲、鎖鍊的斷裂聲持續不斷,橋面到處斷開。

    從湖岸邊延伸過來的橋面猶如水中大蛇,七扭八歪地漂移開……湖面上到處散落着橋闆和“浮子”。

     就這樣,市朗登上了小島,他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渡過這座橋的人。

     橋邊建有一個小棧橋,但沒有一艘船。

    棧橋邊,有塊地方黑糊糊的,像是被燒毀房屋的遺迹,看上去那裡曾是存放船隻的小屋。

     長長的石階從岸邊帶着緩緩的坡度向上延伸。

    市朗再次看看毀壞的橋,然後将不知何時脫落下來的夾克上的兜頭帽重新罩在棒球帽上,登上石階。

     走到盡頭,有一扇又重又厚的黑門。

    市朗推推,門紋絲不動,似乎裡面加了門闩,然而幸運的是,其旁邊的木質便門卻敞開着。

     穿過便門,展現在眼前的是草木繁雜,郁郁蔥蔥的大庭院。

    市朗在那裡首先看到的是這個陳舊的房子。

    這房子建在石牆邊,從市朗的角度看過去,在左首方向。

     這是一個腐朽不堪的“廢屋”,被蔓草和青藤覆蓋着。

     市朗跑了進去,他想那裡至少可以遮風擋雨。

     3 市朗繼續回想。

     當他發現并跑進這個房子裡的時候,雨下得還沒這麼大,從天花闆上漏下來的雨水也沒這麼多。

    市朗脫下被雨水淋濕的夾克,從背囊中取出毛巾,擦擦手和臉,當他總算回過神的時候—— “誰?”從房子入口傳來詢問聲,“誰?——” 市朗大吃一驚,扭頭一看,隻見一個拿着黃色雨傘的人正看着自己。

     這就是那個叫“慎太”的少年與市朗的初次相會。

     “誰?” 對方又問了一遍,疊好雨傘,放在房門外,然後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那少年穿着茶色的短褲和藍色的短袖襯衫,剃着光頭。

     “我,我叫市朗。

    ”市朗回答道。

     從外表看,對方比自己小五六歲,似乎也因為他的出現而很吃驚。

     “我從I村來……” “I村?”少年顯得納悶,“你叫市朗?” “是的——你是這宅子裡的孩子?” “我叫慎太。

    ” “慎太?是你的名字?” “我媽媽叫羽取忍。

    ” “羽取忍……” 市朗覺得那孩子如果比自己小五歲,也應該八歲了,但說話沒有條理,反應也很遲鈍,說不定智力上有問題。

     “你是這宅子裡的孩子?”市朗又問了一遍。

     慎太歪着脖子,回答起來,“我,宅子裡的……”說到這裡,他停頓一下,然後繼續歪着脖子,說下去,“我媽媽在這裡工作。

    ” 媽媽在這裡工作?難道他是傭人的孩子? “這裡是?”市朗問道,“這個房子是……” “這裡是我的……”回答一半,慎太閉口不說了。

     “你的房間?” “我的……” 市朗再次環顧四周,除了破爛不堪的“廢屋”外,沒有任何東西。

    難道這裡就是這個孩子的房間?——怎麼可能! 市朗突然想到——這裡或許是他的“秘密基地”之類的地方。

     這裡是這個少年瞞着大人,獨自進出的秘密遊戲場所。

     “宅子裡的人可怕嗎?”市朗誠心誠意地問道。

     慎人又歪着脖子,想了半天:“老爺比較可怕。

    ”說完,他看着自己腳一下。

     “可怕……是嗎?” ——那裡住着不吉的東西。

     市朗再度想起奶奶的話,心中充滿了困惑和不安。

     “果然這樣。

    ” 市朗覺得還是潛藏在這裡一段時間,看看情形再說。

     眼前這個少年暫且不論,如果這宅子裡的人都和岸邊那個建築物中的男人一樣恐怖,自己該怎麼辦?此時,市朗一下子猶豫起來,不知如何是好、他心中還有一種罪惡感——一不僅随意闖入私有領地,還弄壞了上島的浮橋。

    而那艘小艇的事故,也不能說和自己沒有一點責任。

    他一邊這麼想着—— “肚子,餓了。

    ”市朗無法抑制自已此時的生理欲望,“這裡有沒有吃的?”他看着慎太。

     “你,肚子……餓了?”少年納悶地看着他,問道。

     就在那時,突然—— “慎太!” 從房外傳來喊叫聲,市朗一下子跳起來。

     “慎太!你在裡面嗎?”是男人的聲音,聽上去那人非常生氣,慎太也驚慌失措地回頭張望。

    市朗輕聲問:“誰?誰來了?” 慎太一語不發,膽戰心驚地朝房外走去。

    “等一下!”市朗叫住他,跑過去,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噓——不要告訴别人我在這裡。

    現在要是被發現就慘了。

    拜托了!” 慎太暖昧地點點頭,然後慢慢地從房門口探出半個身子。

     “慎太!你在那裡幹什麼?”還是那個男人的聲音。

     慎太将身體從外面縮回來,扭頭看着市朗:“這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