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封印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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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直視着前方,慢慢地向前走。

     每前進一步,各種各樣的情景就不斷複蘇,錯綜複雜地在腦子裡閃過。

    那主要是飛到33年前的“視點”通過中也,不,中村青司的經曆看到的許多情景。

    其中也有很多是通過波賀商店的市朗以及墜塔青年——真正的浦登玄兒看到的。

    還有“視點”飛到33年前的18年前,附在調包之前的玄兒身上看到的。

     ……黑黢黢聳立的十角塔。

    最上層昏暗的禁閉室。

    格子門對面出現的女性身影……諸居媽媽。

    媽媽!啊,媽媽……火,搖曳在宴會廳裡的紅色燭火。

    肖像畫中妖豔的美女。

    異國魔女……祝福,達麗娅的祝福……血紅的葡萄酒和紅色黏稠的湯……你吃過了吧,玄兒少爺?玄兒……願達麗娅祝福我們。

    吃,那肉!達麗娅的,達麗娅夫人的……你是說我一定要回答嗎?我一定要回答……缺失,關鍵性的缺失,在這座館中。

    令人眼暈的巨大閃光……媽媽!缺失一定在我身上。

    那可不行啊,青司!無情燃燒的大火……啊,媽媽,媽媽!被吓着了嗎,中也先生?我對你……所滅亡者,可是我心?所滅亡者,可是我……媽媽!啊,媽媽!媽媽!媽媽!明白了嗎,忠教?實際上啊,忠教你……躺在滿是藥味的病床上的那個人,看起來很痛苦的臉,那聲音,那話語……深深烙在心裡的場景。

    深深烙在心裡……孝明,實際上啊……這是我的、我的記憶。

    你呀……不是我生的:我的、我自己記憶中的……大雨,不安的雷聲,火山爆發的慘劇……可憐!所謂亡者,可是我……是我的心嗎?都很可憐……人、村子還有樹和山。

    大雨……還有——還有那天的、那時的——讓我死吧! 空洞的眼神,無力的呼吸,含糊不清的口齒。

     ——我受夠了,殺了我吧……讓我解脫! 但是我做不到,那樣的事我做不到!我下不了手,從病房裡逃出來 ……是的,之後又經過幾天病痛的折磨,她終于得到了死的安甯。

     ……江南似乎快看不到眼前的現實了,他趕緊用力搖搖頭。

    這時,他己經來到黑色石壁前,不知不覺中,兩眼中竟有少許淚水。

     自從今夏和母親訣别之後,他還從未流過淚——走廊在此向左右叉開。

     去哪裡呢?江南停住腳。

    突然,耳邊隐約有聲音傳來,若隐若現的……啊,這不是鋼琴聲嗎?誰在彈鋼琴?在哪裡彈?現在這個旋律是…… 江南從分叉口拐向右邊,那是琴聲傳來的方向。

     走廊很快沿着黑色石壁向左拐了個直角。

    左轉不久後又出現一個分叉,一邊是沿着石壁筆直向前,另一邊則向右拐了個直角。

    江南馬上發現後者可能是延伸至北館的。

    前者在前方不遠處沿着石壁又拐向左。

     來到這裡,江南覺得大緻上可以把握這條走廊的結構了。

     如果從這裡一直沿着牆往前走,肯定會有延伸至西館的走廊。

     如果在最初的分叉口向左轉,那裡也會有延伸至南館的走廊。

    也就是說—— 這個由黑色石塊壘成的牆壁原本是四方形的小型建築的外牆,而那座小型建築就是中庭正中央的“迷失的籠子”。

    恐怕這條走廊就是以它為中心将東西南北四棟建築連成一個十字形……原來如此——江南想道。

     關于中村青司六年前的死,浦登征順剛才是那樣說的,但是在重建燒毀的那兩棟建築時,青司卻提議建這樣的走廊。

    當時他心裡是怎麼想的?——莫非…… ……我停下來,朝着北館的方向側耳傾聽,于是我聽清了傳來的鋼琴聲。

    緩慢的節奏,灰暗的旋律,這是薩提的……不,不是的。

     是舒伯特的嗎? 這是弗朗茨·舒伯特的《第二十鋼琴鳴奏曲E長調》第二樂章。

     33年前,青司來到這座黑暗館。

    第四天早晨,他在北館的音樂室前聽見的就是這首曲子。

    現在,是誰在那間音樂室的鋼琴上演奏這首曲子呢?——到底是誰在彈?莫非那是……不!不過…… “啊!” 鹿谷的聲音打斷了江南如同滴在紙上的紅墨水般滲開的思路。

     一看,鹿谷已經超過停下的他,來到走廊前方又要左轉的地方。

     “怎麼了?” “就在剛才,那裡有個人——”鹿谷指着拐過去的走廊深處,“那裡有個人,但是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無聲無息地在裡面的拐角處拐過去了……” “那是什麼樣的人?” “身材很小,漆黑的衣服像鬥篷一樣,頭上黑色的像是兜頭帽,感覺那簡直就像是……” 難道他想說那簡直就像是“活影子”什麼的嗎?——啊,難道“難不成……”江南嘀咕着用手摸了摸微微出汗的額頭。

     難道鬼丸老——那個黑衣老傭人現在還在這裡?難道33年前應該已将近90歲的他現在還活着,還在守護這座“迷失的籠子”…… 江南迅速從鹿谷旁邊穿過、沿着石壁拐過去。

    果不出所料,前面有條向右拐的分叉,那是延伸至西館的。

    正好在分叉口附近的左首牆上有扇黑色的門——沒錯,那是“迷失的籠子”的入口。

     陳舊的門緊閉着。

    江南戰戰兢兢地走到門前。

    那是兩扇黑色的鐵門,上面有他熟悉的浮雕——“人骨和蛇”…… 江南靜靜地伸出雙手握住門的把手。

    把手摸上去滑溜溜的,感覺隻要一用力就能打開。

     這——這裡是“迷失的籠子”,是浦登家死者安息的墓地,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肉體和靈魂永遠迷失的地方。

    這裡是…… “怎麼了,江南君?不打開看看嗎?”鹿谷驚訝地問。

     江南什麼也沒回答,握着門把手好一會兒都沒動。

     江南知道門後是如洞穴一般的狹小空間,裡面還有一扇鐵門,門上有扇鑲鐵格子的小窗。

    門裡面的地上有個四方形的洞,洞裡有黑色的石台階一直通向地下。

    而且…… ……這裡…… 是的,這裡是“迷失的籠子”,是浦登家死者安息的墓地,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肉體和靈魂永遠迷失的地方。

     “怎麼了,江南君?”鹿谷驚訝的又問了一遍。

     江南重新握緊門把手。

    就在他剛要打開的那一刹那—— “咯噔”一下,他心裡猛然間打了個冷顫。

     他仿佛感到從緊閉的黑門後面傳來了異樣的氣息,好像有什麼東西徘徊在地底的黑暗中——到底是什麼?到底是誰?江南閉上眼睛,靜靜的深呼吸着。

     “回去吧,鹿谷!”江南低聲說道。

    然後,他離開了那扇門,“這個地方我們不能靠近。

    ” 走廊以“迷失的籠子”為中心,将東西南北四棟建築連成十字形。

    江南又開始思考在修補和重建這座館時,中村青司提議這一大膽改造的意圖。

     這難道不是青司微不足道卻又竭盡全力的反抗嗎?妄圖抗拒“死亡”的念頭産生了這座黑暗之館,但青司卻希望借此擺脫它那揮之不屈的咒語的束縛。

     是的,無法解決的肉體和靈魂“迷失”在“籠子”中,而這一定是為了将它們通通封印才在地上畫的巨型十字架。

    當然,征順不可能沒發現青司的意圖,但他還是接受了青司的提議。

    也就是說,他也希望從長年被囚禁的咒語的束縛中,獲得哪怕隻是一點點的自由。

    可是…… 可是盡管有青司的這種反抗,但在這裡,在這扇門裡面的地底下…… 江南的心裡又打了個冷顫。

     他用眼神催促着茫然的鹿谷,慢慢的轉身往回走。

    這時,從北館傳來的灰暗的鋼琴旋律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