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正午的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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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着我們——保持原狀,殘留在那兒。

    從台階到這邊的門之間,還可以看到很多類似的腳印。

    隻不過,在那些重疊錯亂的腳印中,能看出确切形狀的隻有台階前的那一組。

     “這是沒有穿鞋……赤腳的腳印啊!所以當然不是鬼丸老的腳印。

    ” “是玄遙的腳印嗎?” “玄遙的腳印……” 玄兒用手電照着那裡,将臉貼近鐵格子,看過去。

    緊接着,“啊”的一聲,他又顫抖着說起來。

     “快看,中也君!”這次是他提醒我注意,“你知道嗎?那個腳印不是普通的腳印。

    ” “不普通?” 我學着玄兒的樣子,将臉湊近鐵格子,凝神向撕開黑暗的光圈内側看去。

    我看到了。

     “确實奇怪。

    腳趾是……” “你也看到了吧?”玄兒将臉從鐵格子處挪開,“左右腳印都隻有三根腳趾。

    ” “三根腳趾的腳印……” 我立刻想到了在望和畫室的牆上看到的那幅畫。

    那幅可能是玄兒生母康娜的女性被惡魔般的怪物襲擊的暴虐之圖。

    是的,在那個怪物的雙足上也隻畫了三隻腳趾。

     “那幅畫中的三趾造型并非望和的創作,而是她參照曾看到的形象,略作改變,畫出來的?” “可能是。

    ” “可能是五根腳趾後天性的缺損,也有可能先天就是三趾。

    雖然親眼目睹,不能斷言,但從腳印來看,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很大。

    因為除了第一趾——也就是大拇指之外的兩趾不是比一般的腳趾粗一些嗎?” “你的意思是先天性的畸形?” “是的。

    缺趾症或者是合趾症。

    這也不能斷言,不過感覺可能是合趾症。

    第二趾和第三趾、第四趾和第五趾分别連在一起的形狀。

    ” “這很少見嗎?” “合趾症本身應該不是非常少見。

    ”說着,這個原醫學院的學生又将臉湊近小窗的鐵格子。

     “雖然籠統說是合趾症,但形式實際上多種多樣。

    趾和趾粘合也各不相同,而且既有隻在皮膚粘連的皮膚型合趾,也有連骨頭都粘合起來的骨型合趾。

    既有粘合到趾尖的完全型合趾,也有隻粘合到中段的不完全型合趾。

    僅從這個腳印來看,好像是相當嚴重的完全合趾,但還無法判斷是皮膚型還是骨型。

    ” “據說現在一般會通過外科手術形成五趾,但玄遙好像沒進行過這方而的處理。

    考慮到他出生的時代,這恐怕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吧。

    ” “玄兒,你以前知道玄遙肉體上的這一特征嗎?” “不,從沒聽說過。

    ”玄兒扭頭看着我,緩緩地搖搖頭,“不過看到望和姨+++那幅畫,我對于畫中怪物的腳趾也一直很奇怪。

    所以,今早和你告别之後,我又去畫室确認了一下。

    ” 是嗎?是這樣嗎? “總之……” 玄兒剛開口,馬上就閉上嘴:剛才聽到的那好像是呻吟又好像是吼叫的令人不快的聲音再次隐約傳來。

     我們倆默默地相視一下,又向小窗中看去。

     踢踏、踢踏…… 又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踢踏、踢踏、踢踏…… 聲音一點一點逼近。

     這不是嘴裡發出的聲音,而是腳步聲。

    是赤着腳在因泥濘而打滑的地上行走的聲音。

    是慢慢從台階爬上來的聲音……我渾身僵硬起來。

    旁邊的玄兒也是同樣的反應。

     腳步聲的主人當然應該是玄遙。

    他可能察覺了我們的說話聲或者氣息,正要從地下爬上來。

    正要爬上台階,将他可伯的身影呈現在我們面前…… ……受不了! ……已經受不了!逃吧! 雖然是自己提出來看“迷失的籠子”,但此時,我的确想逃開。

     我想逃出去。

    我不願現在在這兒看到玄遙——我怕見到他,非常怕。

    現在,我才發現玄遙依然活在“迷失的籠子”中的事情竟然讓自己萬分驚恐。

    如果那樣,我肯定會…………受不了!逃吧!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身體依然僵硬,動都動不了。

    就在此時—— “你們在幹嗎?”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這讓我——恐怕玄兒也一樣——的确吓得跳起來。

     “玄兒少爺、中也先生!” 啊,這個顫巍巍的嘶啞聲音! “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回頭一看,聲音的主人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就站在距離一米遠的地方。

    那是身上裹着肥大黑衣,兜頭帽被壓得很低的“活影子”——鬼丸老。

     “玄兒少爺!”黑衣老傭人說道,“你知道吧。

    即便是您,要是随意進入我就為難了。

    ” “啊,啊啊……”玄兒掩飾不住狼狽,“這我明白——因為想盡早确認一個問題,所以……雖然我也覺得不太好,但是……” “哦?您想确認什麼?” 被他這麼一問,玄兒老實回答“是這扇門”,接着,他又反問起老傭人:“對了,鬼丸,有門鑰匙的隻有你一個人吧?” “是的!” “也就是說能開這扇門的隻有你一個人?” “是的!” “這個——你隻在給裡面的玄遙送水和食物時,打開這扇門嗎?” “是的!” “其他時候,完全不開?” “也不是完全不開。

    如果需要,有時也會開,而且還會到墓室裡去。

    ” “所謂的需要是指……” “檢查下面的情況或者做基本的清掃什麼的。

    ” “原來如此……在那種時候,玄遙沒有出去過吧?” “絕對沒有這種事。

    ” “鬼丸,你有沒有帶他出去過?“ “沒有!” “至今為止,一次也沒有?” “一次也沒有!” 在兩個人的對話期間,踢踏、踢踏……的腳步聲還在斷斷續續地傳來。

     我一隻耳朵聽着那聲音,後背感受着他迫近的可怕氣息,身體依然僵硬不已。

     或許玄遙很快就要爬上台階,走過來。

    或許那個幽靈般的影子已經在身後鐵門的對面。

    或許他正透過小窗,用呆滞的眼神看着我的背影。

    他那腥臭的氣息很快就會噴到鐵格子上,他那令人不快的呻吟聲就要在身邊響起…… 盡管緊張和恐懼讓我快全身顫抖,卻怎麼也不敢轉身确認。

     “您知道的,玄兒少爺!”鬼丸老說道,“玄遙老爺早已不是‘活人’。

    作為‘複活’失敗後的‘迷失者”永遠在‘迷失的籠子’中徘徊,這是規定。

    他絕不會被允許到外面去。

     “柳士郎老爺曾經命令我不要去管現在的玄遙,但既然他是達麗娅夫人曾經摯愛的人,所以我不忍心将他看做和自殺者相同的‘迷失者’而置之不理……最終,我略微照顧了他一下。

    但是,僅此而已。

    破戒把他帶出這裡,太荒唐了。

    我怎麼會……” “真的?”玄兒問。

     鬼丸老略顯不解:“玄兒少爺,你覺得我撒謊?” “我可以相信嗎?”玄兒再次确認。

     鬼丸老的回答毫不猶豫:“我絕沒有撒謊!我所有的行動都是遵照達麗娅夫人的意思……” “就是說,玄遙!一直——這18年來一直沒有從這裡離開過一步。

    ” “是的!” “是嗎?“玄兒低聲嘀咕着,扭頭看着我,“對了,中也君!” “嗯?” “隻要鬼丸老明說,那他就不會撒謊。

    在我們這裡,這可是不言自明……無需懷疑。

    ”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默不作聲,暖昧地點點頭。

     這時,因為緊張和恐懼而僵硬的身體終于恢複正常。

    門後的腳步聲和呻吟聲也已消失。

    不知何時,玄遙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吧,中也君!”玄兒熄滅手中的電筒,“市朗可能等急了!”說完,玄兒向沉默的鬼丸老輕輕點頭緻意,然後朝門口走去。

     我剛要慌忙跟上去,他又停下來,轉身對老傭人說起來。

     “對了,鬼丸,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啊?“鬼丸老又有點迷惑,“如果您一定要問,就請問吧!” “我是看到門後的腳印才知道的,玄遙的腳上隻有三個腳趾,對嗎?以前就這樣嗎?” “是的!”鬼丸老沒有拾高、也沒有壓低那顫巍巍的嘶啞聲音,“達麗娅夫人好像還很喜歡——玄遙老爺的三個腳趾的腳。

    ” “啊?” 難道這自稱魔女的達麗娅有某種源于她魔性的錯亂的感覺和嗜好嗎?難道在普通人看來隻會讓人不舒服的這種奇異肉體特征,在她眼裡反而具有邪惡的魅力…… “那我再問一個。

    ”玄兒盯着黑衣老傭人隐藏在兜頭帽下的臉,接着問:“從昨天開始,在這個宅子裡有兩人被殺。

    這你應該知道。

    被害者是蛭山和望和姨媽,但是到底是誰,為何做這種事?” “您這是在問我嗎?” “嗯,是的!” “我必須回答嗎?” “嗯。

    ” “我……”鬼丸老罕見地躊躇片刻,然後緩緩地搖搖頭,“我很難弄清楚。

    ” “你沒有想到什麼嗎?” “這……”鬼丸老又躊躇了一下,沉默幾秒鐘,低聲歎口氣,“萬事都按照達麗娅夫人的意思……” 8 (……怎麼回事?) 他再三自問。

     和先前一樣,他通過“視點”從頭到尾看着圍繞現在的“我”展開的事件。

    在此過程中…… 他不得不再三自問。

     怎麼回事,這種矛盾感?這衆多的矛盾感?這散落在四處的衆多的矛盾感。

     比如說……他又試着提煉具體的問題。

     比知說衣服。

    又比如說汽車、香煙和火柴,還有錢包、告示牌和招牌。

     還有畫家、簽名書和流感,還有富士山第一次覆蓋山頂的雪、大分海域發生的貨船事故和山形市的濟生館主樓……其他還有,還有很多很多。

     啊,到底這些是…… (……怎麼回事?) 但是在不斷自問的同時,他隐約有一種預感。

    随着宣告暴風雨回歸的烏雲的擴散,這個冗長的“故事”終于要迎來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