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分裂的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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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肯定都像剛才那樣,強烈抗拒。

     ——我們啊,兩個人就是一個人。

     ——我們一直是一個人…… 是的。

    在她們看來,這不是什麼比喻,而是應有的形态。

     她們作為讓野口醫生驚歎的“完全H型雙重體”來到人世,在這個封閉的宅邸中,她們極其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奇異形态,在成長過程中,沒有産生自卑感和受歧視的意識,正因為如此,她們才會如此激烈抗拒。

    不僅是肉體,她們在精神上也早已合而為一,難以分開。

     兩個人是一個人。

     兩個人是一條心。

     因此,對于她們來說,“分開相連的身體”可能比“死”還要恐怖。

    而且,恐怕無人,也應該無人有權以将來為理由,強行對她們實施分離乎術,所以…… 她們保持現在的樣子,度過一生嗎?即便10年後、20年後……不,即便100年後、200年後,繼承達麗娅“不死之血”的她們永遠會這樣…… 啊,不!不能這樣,我不能陷進去。

     不能這樣!我不能陷進去。

     玄兒圍繞“不死”講了許多。

    或許我應該把那些話看做是浦登家族的共同幻想,付諸腦後。

    現在,我必須在此基礎上,讓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混沌吞噬的内心平靜下來,盡量客觀地重新思考兇殺案。

     我坐在床邊,從旅行包裡拿出香煙,打開封口,思索起來。

     我……我懷疑美鳥和美魚。

     我懷疑她們可能是兩起案件的元兇。

     這是在研究了各個事件的狀況後,得出的一個邏輯性結論。

     讓我再整理、确認一下。

    關鍵在于兩起兇殺案中都存在着“暗道問題”。

     在第一起兇殺案——蛭山丈男被害的事件中,兇手利用儲藏室的暗門,出入犯罪現場。

    因此,兇手事先知道那扇暗門的存在。

    這是第一起兇殺案中的“兇手條件”。

     在第二起兇殺案——浦登望和被害的事件中,盡管休息室的壁爐内有暗道,兇手還是打破窗戶玻璃,逃入隔壁的紅色大廳。

    因此,兇手并不知道壁爐中有暗道。

    這是第二起兇殺案中的“兇手條件”。

     滿足第一個條件的,除去被害的望和,有13個人。

    分别是住在這裡的浦登家族成員——柳士郎、美惟、征順、玄兒、美鳥和美魚、阿清;這個宅邸裡的傭人——鶴子、宏戶、鬼丸老、羽取忍、慎太母子;還有野口醫生。

     另一方面,滿足第二個條件的或者有可能滿足的有六個人。

    我和江南、慎太、茅子和伊佐夫還有野口醫生。

     因此,同時滿足兩個條件的隻有慎太和野口醫生。

    但是,在第二起兇殺案中,野口醫生有不在場的證據。

    而慎太從年齡和能力上考慮,也無法行兇。

    于是,可能的兇手就一個都沒有了。

     那麼,至此我們的推理碰上了暗礁。

    可是……我當時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在第二起兇殺案中,盡管壁爐中存在暗道,但兇手還是打破窗戶玻璃,逃出房間。

    要是使用暗道,應該更容易逃出去,可兇手卻特意打破玻璃,甚至冒着别人聽到窗戶破碎的聲響的危險,毅然從窗戶逃出。

     我們把這解釋成“兇手不知道暗道的存在”,果真如此嗎? 或許事實并非如此,兇手其實知道那條暗道。

    盡管知道,但還是放棄從那裡脫逃、兇手為何要采取那樣的行動呢?我想到了可能性。

     兇手知道那條暗道,可是并沒有從那兒走。

    為什麼呢?會不會是因為兇手即便想從那兒走,也走不了呢?這不是知不知道的問題,而是兇手在客觀上無法做到的問題。

     壁爐中的方形暗道,長寬60~70厘米,隻夠一個成人勉強爬行通過。

    相反,如果打破壁爐上方的窗戶,兩個成人可以輕易地并排通過。

     兇手可以從窗戶處逃脫,但無法從暗道逃脫。

    這是因為暗道狹窄,無法通過。

    也就是說兇手的體型不一般,可能身體相連,有兩人寬——比如像美鳥和美魚那樣。

     在第一起兇殺案中,即便是她們倆,如果像螃蟹一樣橫着走,應該能比較容易地通過那個儲藏室裡的暗門。

    但是,在第二起兇殺案中,她們卻無法利用那條暗道,即便知道它的存在,她們也無法通過。

     這樣一來,根據邏輯推理,從“暗道問題”導出的答案表明她們是兇手——是的,是這樣。

     玄兒到底有沒有發現這個事實?雖然我覺得以他的智慧不可能完全沒有想到,不過…… 我将香煙叼在幹燥的嘴唇上,點上火。

    (這褐色的過濾嘴……他現在才注意到這一點)可能是好久沒抽煙了,滲入體内的尼古丁在給我帶來輕微眩暈的同時,也讓我有點惡心想吐:我以半自虐的心态沉醉在這不知道是舒服還是不舒服的感覺中,繼續想下去。

     我懷疑她們。

    我懷疑她們殺害了蛭山和望和。

    雖然我不想懷疑,但還是禁不住要懷疑。

     如果通過“暗道問題”,進行邏輯推理,兇手隻能是她們。

    但與此相對,我難以打消這對美少女不會殺人的想法。

    理性和情感、邏輯和情緒……若幹對立項依然在我心中交錯着。

     但是,就目前的狀況而言,應該注重理性而不是感情,注重邏輯性的思考而不是情緒性的判斷。

    這一點我明白,非常明白。

    所以我隻能認為兇手是美鳥和美魚。

    我必須承認這種可能性很大。

    但是,即便如此,可她們為什麼非要殺蝦山和望和呢?其動機到底是什麼? ——我明白她們的問題與其說在肉體上,還不如說在心理上。

     我又想起前天野口醫生說的話。

     與其說在肉體上,還不如說在心理上…… 或許這句話裡還有另一層含義。

    難道不能認為除了極度恐俱身體被分開,堅持“兩個人合而為一”之外,在其他方面,她們的心理也有重大“問題”嗎? 剛才她們用“殺人狂”形容那個叫江南的年輕人。

    如果将此說法直接套在她們身上…… 我無法遏止自己不斷擴大的可怕想像。

     隐藏在她們内心深處的“重大而确切的邪惡”——恐怕是一種瘋狂。

    因某種原因而顯現出來的瘋狂促使她們殺了蛭山和望和。

     關于殺害即便置之不理、早晚也會喪命的蛭山的理由,我覺得昨晚玄兒的說法可能是對的。

    行兇時,美鳥和美魚并不知曉蛭山的病情已經嚴重到“朝不保夕”的程度。

    暫且不論動機,她們可能覺得“他身體虛弱,乘機可以動手”。

     關于殺望和的理由,那或許是瘋子才會有的短路般的思維。

    比如為了将可憐的表弟從他母親過分的挂念和幹涉中解放出來…… 我将過濾嘴被燒焦的香煙掐滅在煙灰缸中,脫去身上的對襟毛衣,解下手表,和睡衣口袋中的那張“疑點整理”的筆記一起放在床頭櫃上,躺到床上。

    我覺得自己無法再坐着或繼續思考了。

    剛躺下,我就感覺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似乎就要沉入床裡面。

     左手被蜈蚣咬傷的地方以及右肘内側的針眼交替疼痛。

    左手的傷處更為疼痛,但讓我放心不下的卻是右肘内側的針眼。

     玄兒用那個注射器将自己血液注入我的體内。

    這是異國魔女達麗娅的直系子孫玄兒的血。

    這是濃厚地繼承了玄遙那令人詛咒的基因的血。

    他至今還遊蕩在“迷失的籠子”的黑暗中。

    現在,我的體内也有…… ——我覺得你“存在的形式”和我相似。

     ……啊,為什麼玄兒要這麼說? ——你是貓頭鷹,我是鼹鼠。

    都是夜行性,能在空中飛……我們是同類。

     ……為什麼玄兒要這麼說我? ——這可不行哦。

     ……媽媽? ——你是哥哥,怎麼能這樣…… ……啊,媽媽!我,我到底…… ——喂,中也君! ——不許頂嘴! ——你明白吧,中也君? ——中也先生已經和我們一樣了。

     ——要是有個萬一怎麼辦? ——你能理解吧,中也君? ——是啊!中也先生已經一樣了…… ……眼皮很重。

    怎麼睜不開。

     如果現在閉上眼睛,恐怕用不了幾秒鐘,我的意識就會滑入睡眠中,滑入那可能沒有一點夢境、完全被黑暗籠罩的睡眠深處。

     這樣好嗎?能這樣嗎?——突然,強烈的不安和恐懼湧上來。

     能這樣睡過去嗎? 如果現在,在這裡睡着,那麼在等待我的黑暗中,自已的存在将發生某種決定性的轉變吧。

    那種變化是因為在“宴會”中吃的“肉”造成的;那種變化是因為被玄兒注入我體内的“血”造成的。

     那種變化将無法逆轉;那種變化将讓“我”不再是“我”。

    而且——而且我…… ……眼皮很重。

    怎麼也支持不住。

     我無法抗拒,終于閉上眼睛。

    不出所料,隻幾秒鐘,我的意識就滑入睡眠中。

    但在滑落的一瞬間—— 我好像看到了——在昏暗的紫紅色空間中,像蜘蛛網一般張開的銀色表鍊。

    (……為什麼會這樣?)浮現在中心的圓形表盤。

    (那塊懷表在這兒……)——擁有罕見“幻視力”的畫家藤沼一成的那幅奇異風景(藤沼一成這個畫家,好像……)為什麼會在那兒?它好像突然發出了朦胧的白光…… ……在睡眠深處,果然隻有深沉的黑暗。

     4 (……怎麼回事?) 在“我”陷入沉睡後,依然保持清醒的“視點”後面,他突然陷入巨大的疑問中。

     能動、自律的意識漸漸從昏暗的混沌深淵中浮現出來,正慢慢恢複功能。

    然而對于被“視點”捕獲的“現實”,他還隻能進行零碎的認識和思考,無法整體把握。

    在那種狀态下—— (……怎麼回事?) 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斷自問。

     這種矛盾感是怎麼回事? 通過“視點”,他一直注視着這“世界”中展開的一切。

    雖然還不能進行整體把握,但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可以自覺地将這些作為認識、思考的對象進行回顧和選取。

    這樣一來,疑問使更加膨脹、增多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