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池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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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隻手緊緊抱住了兒子的頸項,吃力地道:“我們…… 走吧,孩子!” 華山神尼多指大師,也向着紫焰神君夫婦合十道:“孫施主,甘施主,再見吧!” 說着她轉過身來,卻見楊采蘋一雙妙目,正自癡癡地注視着蒲天河,目光之中,流露着一種異樣的神情,像是傾慕,又像是同情。

     多指神尼不由微微一愣,她是佛門之中有道的大師,在這個女孩子一霎間無意的表情之中,已窺出了一點她先天注定的因果。

     當下暗暗吃了一驚,由不住發出了一聲輕歎。

     楊采蘋兀自不覺,她那雙星星也似的眸子,一直注視着那個年輕人蒲天河。

     現在蒲天河己抱着那垂死的老人,躍下峰去。

     多指大師輕輕在她肩頭上拍了一下道:“癡兒,我們走吧!” 楊采蘋不由粉面一紅,就垂下了頭道,“師父,回華山麼?” 多指師太點了點頭,又歎了一聲,道:“那蒲天河少年人,竟然有如此功力,真正令人可敬了……” 楊采蘋忽然拉了她衣服一下。

    道:“師父,你看!” 說着手指了一下,多指大師順其手指處望去,卻見紫焰神君正在與黃菊仙子竊竊私語,不時手指峰下。

     多指大師冷冷一笑道:“他們說話,關你何事?我們走吧!” 楊采蘋皺了皺眉,好似有話要說,卻又沒有出口,她看着師父道:“師父你傷得重麼?” 多指大師微微歎道:“沒有什麼要緊,你看,雪又下大了,我們快走吧!” 這時,果然天上的雪下大了,一片片的雪花,都有鵝掌大小,漫空地飄散着。

     ※※※ 在難行的堅冰道上,蒲天河緊緊地抱着父親。

     老人娓娓地道:“孩子……你做得好,記住,我們蒲氏門中,世世代代,不可失去這粒神珠……” 蒲天河心如刀絞,一粒粒的淚珠,如同豆子也似地液落在地上,老人氣息喘喘地道: “今後在江湖上,你要特别留意……名高見嫉,這是必然的……” 說着,他咳得更厲害了,可是他仍然努力地接下去道:“我死之後……埋我在天山,我生平愛雪……葬我于白雪之内……” 嗚嗚的風,就像是有人在吹笛子一樣。

     雪花飄飄,一片片都凝結在老人的臉上,他的嘴仍然不停地說着:“孩子,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 風聲很大,蒲天河把耳朵就過,老人微弱地道:“那花子本是勝了你……” 蒲天河淚流滿腮,哪裡有心再去聽這些,可是蒲大松卻一心地接着說下去:“…… 黃菊仙子甘紉秋救了你……” “……用她的‘雷火金針’……” 風聲很大,如同哨子也似地吹着,可是蒲天河卻很清楚的聽見了這幾句話,他皺了一下眉道:“黃菊仙子?她為什麼要救我……” 蒲大松這時已是氣若遊絲,他努力地挺了一下身子,喃喃地道:“……你要小心她這個人……” 一陣寒風,把老人前胸的衣襟,吹得翻了起來,蒲天河忙用手把它揭下來,就看見父親臉上浮現出一片鐵青的顔色。

     他牙關緊咬,雙眉緊皺,身子忽地抖動了一下,就不動了。

     蒲天河大吃了一驚,他叫了聲:“爹——” 可憐的老人,他再也不能說出一句話,他的腿和手慢慢地都伸直了,甚至于原本曲着的腰,這時也挺直了。

     蒲天河已經意識到是什麼事了。

     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道了聲:“天哪……” 他緊緊地抱着父親,把臉湊上去,隻覺得父親面部冰冷,他已經沒有呼吸,心也不再跳了。

     一陣窒息的痛苦,侵蝕着他,他仿佛覺得整個的天都壓了下來。

     抱着父親的屍體,倒身在大雪地裡,他沒有哭聲,沒有眼淚,他隻是用力地抱着父親,牙齒狠狠地咬着下唇,直到流出鮮紅的血來。

     他腦子裡是空虛的一片,在漫天的大風雪裡,他甚至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音。

     良久,他才站了起來,耳中似乎又聽見父親的聲音:“……埋我于白雪之中……” 蒲天河緊緊地抱着父親的屍體,有一步沒一步地向前走着,忽然眼前人影一閃。

     他擡頭向前望去,卻見面前立着一雙人影,定目一看,才認出了是紫焰神君孫一鶴,同他那個嬌豔的妻子甘紉秋。

     孫一鶴傷感地欠身道:“老太爺仙逝了?” 蒲天河無神地向他望了一眼,點了點頭,繼續前行,黃菊仙子甘紉秋口中“噢”了一聲。

     她歎息了一聲,同情地道:“蒲少俠,你不要太傷心,過來,找個地方定一定神,再想法子處理老太爺的後事吧!” 蒲天河繼續前行着,他腦子裡,隻記得父親的交待: “……埋我于白雪之中,不要棺材!”是以甘紉秋說些什麼,他根本沒聽清楚。

     甘紉秋杏目向丈夫一掃,孫一鶴卻向着她點了點頭,于是,她立刻追上去道:“唉! 小兄弟,你歇一下吧,令尊的後事,由我們來幫着辦一辦也是一樣!” 說着她伸出手,拉了蒲天河的衣服一下,蒲天河回過身來冷冷地道:“不用,多謝了!” 說完話,回身繼續前行。

     甘紉秋趕上一步,道:“老太爺的屍體,你要葬在哪裡?” 眼前是一片大雪原,白茫茫一大片,人行其上,雪可過膝,蒲天河立住了腳步。

     他打量着這片雪地,見它三面環谷,一線蒼天,地勢高接天穹,冷風自隘口吹進來,其寒砭骨。

     他不由點了點頭,父親的屍身,如能葬此,當是再好也不過了。

     黃菊仙子甘紉秋,微微驚異道:“你要把老太爺埋在這裡?” 蒲天河慢慢放下了父親的身子,并不理她,就開始用雙手挖着地上的白雪。

     甘紉秋卻微微歎息,道:“人生都免不了一死的,像令老大爺,一生叱咤風雲,天下聞名,卻也值得這一生了!” 蒲天河實在是煩她在一邊啰嗦,可是對方卻是一番好意,不便對她發作。

     他苦笑了笑,道:“你可以走了,雪很大,我要一個人埋葬了他!” 黃菊仙子一隻手,慢慢地摸在了死者的身上,道:“他穿得也太單薄了,這樣吧!” 說着把自己一襲銀狐的披風摘了下來,輕輕地蓋在了屍體上。

     可是她的手,在這一刹那間,卻去接觸系在死者側背的那個緞子包着的錦盒! 蒲天河忽地轉過身子,微微怒道:“不用,我父親不能穿你的衣服,請拿走吧!” 他說時,猛地把那領銀狐皮鬥篷一揭,甘紉秋功敗垂成,隻得及時縮手。

     紫焰神君孫一鶴,這時已走到了近前,他忙道:“蒲大俠怎能用你一個婦人的衣服,你快快穿上吧,真是笑話!” 蒲天河這時已挖了一個深有五尺、長有八尺左右的深坑,他怔怔地看着父親的屍體,總覺得他身上似乎應該加一件什麼衣服。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就把身上那領黑色的緞于披風脫下來,蓋在屍體上。

     甘紉秋幫忙着他,把屍體包了一下。

     蒲天河這時一腔悲傷,滿腦渾渾,他什麼都忘了,甚至于父親身上的武林至寶“五嶺神珠”也忘了取下來。

     孫一鶴歎了一聲,道:“蒲大俠一生愛雪,這一點我是知道的,你把他埋在這裡,足可令死者心安了。

    來吧,我們把他好好地擡進去吧!” 蒲天河心痛如絞,眼前情形也隻有如此了。

     孫一鶴就幫着他,把蒲大松僵硬的身子,擡到了挖好的雪坑之内。

     蒲天河這時沒有一滴淚,他隻是覺得整個的心,都似乎凍結住了,孫一鶴夫婦,幫着他把一堆堆的白雪推下去,慢慢埋住了老人全身。

     漸漸堆起了一個小丘也似的雪堆,孫一鶴苦笑了一下,哀傷地道:“蒲少俠,你要節哀順變,我們走吧!” 西北星蒲天河搖了搖頭道:“你們先走吧,我要在這裡再多停一會!” 孫一鶴看了黃菊仙子甘紉秋一眼,二人就慢慢地走了。

    蒲天河壓制的内心,終于爆發,他伏身在這座“雪墳”之上,直哭了個天昏地暗,聲盡力竭。

     最後,他在雪墳前立了一座石碑,碑上刻着: “五嶺神劍蒲大松之墓。

     不肖男天河泣血謹立” 這一切做好之後,天色已将近黃昏,不知不覺,他竟在這座墳前,停了一整天。

    寒冷的風,冷徹了全身肌骨,那頭拴在遠處的小毛驢,一個勁地打着噗噜,不時踢動着蹄子。

     西北星蒲天河搓了搓手,哺喃自語道:“走吧!” 當他牽着小毛驢走下山坡的時候,天空已現出了朦胧的月影,大雪似乎仍然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當月亮再升高了一些的時候,照得雪原上銀光耀眼,特别是那一座凸出來的雪墳更顯得刺眼難睜。

     忽然,墳頭之上,飄來了兩個黑乎乎的影子。

     這兩個人身法極其輕靈,以輕功的身法判斷,可以說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二人在墳頭上一落,各自向四下張望了一下,其中一個婦人的口音,道:“快動手吧,我想那傻小子還會回來的!” 白衣文士孫一鶴得意地狂笑了一聲,道:“這真是天不知地不曉,活該我二人走運!” 說着他笑得更大聲了,月光照着這兩個人,雪光映襯着他們二人的臉,一男一女,無疑他們是紫焰神君孫一鶴和黃菊仙子甘紉秋。

     由他們的神态裡,可以看出他二人是如何的得意,如何的瘋狂,因為他們以智慧愚弄了一個人。

     現在那武林至寶——“五嶺神珠”,就在他二人眼前,這是多麼妙的一件事! 黃菊仙子嘻嘻一笑道:“你先别高興,東西到手才算真的!我們動手吧!” 說着白光一閃,她已掣出了一口長劍,孫一鶴哈哈笑道:“這法子太笨了!你閃開!” 說着雙掌聚勁,猛地向外一推,雪花就像雪霧也似地濺了開來,兩個人四隻手,很快地已把那僵硬的屍體拖了出來。

     死者枯瘦的屍體,筆也似的直,一雙瞳子,核桃也似地睜着,甘紉秋看了一眼,不由打了一個冷戰,急道:“決動手吧!” 說着把屍身一翻,現出了那用緞子包着的錦盒,孫一鶴伸手就去抓,笑道:“一點都不錯,在這裡了!” 可是他的手方伸出了一半,就有一股極冷的風,迎面吹過來,凍得他打了一個冷戰! 甘紉秋首先一擡頭,吓得她怪叫了一聲:“不好——有人——快看!” 紫焰神君孫一鶴猛地擡頭,就見不知何時,自己面前不遠的地方,竟然立着一個人。

     孫一鶴不看則已,這一看之下,隻吓得機伶伶又打了一個冷戰,禁不住“啊”了一聲,“噗”地倒坐在雪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