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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槽。

    所有的貓和狗,都爬到房頂上驚驚恐恐地望着村人們。

     濃雲密布了整三天。

     三天間,劉家澗村、吳家河村、前梁村、後梁村、拴馬樁村,全部耙耧人都把存好的玉蜀黍種子拿出來,趕在雨前把秋莊稼點種在了土地裡。

     三日之後,烏雲散了。

    烈日一如既往火旺火辣地燒在山梁上。

     半月之後,有村人鎖了屋門、院門,挑着行李逃荒避旱去了。

     随之逃難的人群在三朝兩日,便如螞蟻搬家般大起來,群群股股,日夜從村後的梁路朝外面的世界擁出去,腳步聲雜雜沓沓,無頭無尾地傳到村落裡,砰砰啪啪敲打在各家的門窗上。

     先爺是随着最後一批村人出逃的。

    農曆六月十九,他走在幾十個村人的中間,村人們說往哪兒去?他說往東吧。

    村人們說,東是哪兒?他說正東是徐州,走個三五十天就到了,那兒人日子過得好。

    人們就往正東走。

    日光紅辣辣地照在梁路上,腳下的煙塵升起落下時撲通撲通響。

    然走至八裡半時,先爺不走了。

    先爺最後去他家田裡尿一泡,回來就對村人們說,你們走吧,一直正東。

     ——哩? ——我家地裡冒出了一棵玉蜀黍苗。

     ——那能擋住你不餓死嗎?先爺。

     ——我七十二了,走不夠三天也該累死了。

    橫豎都是死,我想死在村落裡。

     村人們就走了。

    由近至遠的一團黑色,在烈日下如慢慢消失的一股煙塵。

    先爺站在自家的田頭上,等目光望空了,落落寞寞地沉寂便哐咚一聲砸在了他心上。

    那一刻,他渾身顫抖一下,靈醒到一個村落、一道山脈僅剩下他一個七十二歲的老人了。

    他心裡猛然間漫天漫地地空曠起來,死寂和荒涼像突然降下的深秋樣根植了他全身。

     這一天,當日越東山、由金黃轉為紅燦時,先爺和狗與往日無二地到了八裡半的田頭。

    他老遠就看見這塊一畝三分地的中央,那棵已經賽了筷高的玉蜀黍苗兒,在紅褐褐的日光下青綠綠如一股噴出的水。

    聞到了嗎?他扭頭問盲狗,說多香呵,十裡八裡都能聞到這水津津鮮嫩嫩的苗棵氣。

    盲狗朝他揚了一下頭,蹭着他的腿,不言不語朝那棵苗兒跑過去。

     前面是一條深溝,溝中蓄滿的燥熱,這當兒總是湧上來燙着先爺的臉。

    先爺把他僅穿的一件白布衫脫下來,揉成一團,在臉上抹一把。

    他聞到三尺五尺厚的一層臭汗味。

    多好的肥料呵,先爺想,等這棵玉蜀黍再長半月,就把這布衫洗了去,把洗衣水從村裡端過來,讓玉蜀黍過年一樣吃一頓。

    先爺把布衫珍貴地夾到了腋下。

    那棵玉蜀黍走到他的眼前了,一柞高,四片葉,沒有分出一片他想象的葉芽兒。

    在玉蜀黍苗頂看了看,把上面的 幾星塵灰輕拂掉,先爺心裡的失落涼浸浸地淫了上半身。

     狗在先爺腿上蹭幾下,繞着玉蜀黍苗轉了一個圈,又繞着轉了一個圈。

    先爺說瞎子,你遠點兒轉。

    那狗就站着不動了,哼出青皮條兒似的幾聲叫,擡起頭來盯着先爺,仿佛有急不可耐的事情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