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與獸的距離

關燈
一對紅布枕頭散亂地扔在炕角。

     父親在屋裡轉了一圈,他想哭,他重新走到外間時,看到敞開的鐵鍋裡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熱氣,他又擡眼看到竈台上木盆裡還有一把高粱米,父親咽口唾沫,他不忍心去看那一點點高粱米,他知道,奶奶回來時一定很餓,應該留給奶奶吃。

    父親坐在門坎兒上,他很累也很無力,狗咬傷的腿發木發脹,父親倚着門根兒毫無目的地張望着遠方。

    這時,天地間很靜。

    時近中午,太陽有氣無力地照在雪地上,雪野裡發出一片慘白的光,刺得父親眯起了眼睛,父親想睡一覺,可肚子裡咕咕地叫着,怎麼也不能讓他安定下來,父親又咽一口唾沫。

     這時在父親散淡的視線裡,他看到一個人一點點地向這裡走近,起初那一瞬,父親以為是奶奶,當那人又走近了一些,他才看清那人不是奶奶,而是一個男人。

    那男人穿了一件不知是什麼皮的襖,毛在風中的吹拂下,不時地擺動着,父親沒有注意這些,他被來人腰間那點紅吸引住了。

    那是一塊飄動的紅綢布,紅綢布在那人的腰間飄來蕩去,父親的眼皮就跳了一跳。

    那人喘着氣,呼出的哈氣頃刻變成了霧在眼前飄,父親能聽到那人踩在雪地上的“嘎嘎吱吱”的聲音了。

    父親仍然盯着來人腰間那塊紅綢布,那塊紅綢布在父親的眼裡太有色彩了。

     來人更近了,父親能看清來人的眉眼了。

    那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臉上生着挺硬的胡須,父親隻看了一眼,又把目光盯在了那人的腰間,他看到了有一把槍,插在來人的腰間。

    父親突然地想撒尿,父親認識槍,.他在老虎屯的趙家見到過挂在牆上的槍,那把槍把兒上也系了一塊紅綢布,紅綢布很鮮豔,襯托得槍很舊。

    趙家有槍,趙家就有很多吃的,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父親讨飯時經常路過趙家,他看到趙家的老小經常吃白米飯和豬肉,還有牆上那把槍。

     父親看到來人腰間那把槍心裡就跳了一下,來人臨進門時,停了一下腳,他朝山坡上的爺爺看了一眼,隻一眼,很快又低下頭瞅了一眼父親,父親仍盯着那槍。

     “小孩兒,有吃的麼?”那人說。

     父親激靈一下醒過來,他慌忙從那人的腰間移開目光,瞅着那人張開的嘴,他看見了一排堅硬的牙齒,那牙齒在寒冷中閃着光,父親又哆嗦了一下,那人笑了笑,伸出手在皮衣懷裡掏了半晌,掏出一小塊銀子,遞給父親。

    父親沒去接那塊銀子,那人又笑一笑,把那塊銀子放到窗台上。

    那人探頭往屋裡看了看,好似歎了一口氣。

    父親的心裡别别地跳着,他立起身,被狗咬傷的腿一陣利痛,他差點跌倒,那人扶了父親一下,父親的身子歪在那人的腰上,父親的肩膀被那人腰間的槍硌了一下。

    父親慌慌地往鍋下面架柴禾,火很快燃着了。

    父親端過那個木盆,往那裡盛了些水,最後盆裡那半碗高梁米連同水一起倒在鍋裡。

    那人似乎很疲憊了,一進屋就坐在門坎上,剛才父親坐過的地方,望着父親手忙腳亂地做着這一切。

     父親用勁地往鍋底裡塞着柴禾,鍋裡發出吱吱的水響,父親想到了奶奶,奶奶的米被放到了鍋裡,就要被這個人吃了,他用眼角瞥了一下窗台上的銀子,父親就想,這人一定很有錢,有槍的人都有錢,這人一定是餓壞了才來吃高粱米。

    父親又看見了那人腰間的槍,那人坐了一會兒,頭一點一點地在打瞌睡,父親看到那人的樣子,想笑。

     很快,鍋開了。

    那人醒了。

    一股米香從鍋裡溢出來,父親又咽了一下口水,那人迫不急 待地掀開鍋,用放在一旁的鐵碗舀了半碗粥,稀溜稀溜地喝了起來,父親又舔舔嘴唇,咽了口唾沫。

     那人很快喝完了那半碗,立起身,又從鍋裡舀了一下,此時鍋裡隻剩下一點米湯了。

    那人擡頭看一眼父親,笑了笑,又埋頭,稀溜稀溜地喝了起來,父親想:他比我還餓。

     那人喝完了粥,并沒馬上走,轉身走進了裡屋,一頭倒在炕上,他倒下去時,拾過了一隻紅枕頭放在腦下,那人舒服地哼了一聲。

    父親看到那人躺下了,拿過那人用過的碗,伸手在鍋裡把剩下的那點米湯一點點地抹進碗裡,連同碗底被父親飛快地舔幹淨。

    父親幹完這些,他聽見那人的鼾聲,父親立在裡間的門框上,看到了那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已經睡着了。

     父親又看見了那人腰間的槍,他知道槍能打死人,父親向前挪了一下腳,離那槍更近了一些。

    那支槍随着那人的呼吸在肚子上一起一伏。

    父親想,隻要伸出手就能抓住那支槍,抓住那支槍槍就是自己的了。

    此時父親又想撒尿,眼前又閃過趙家牆上挂着的槍,還有那白米飯和豬肉。

    想到這兒,父親又咽了口唾沫,就在這時父親伸出了手,心已經停止了跳動,父親抓過了那支槍,槍口沖向了那人,那人一翻身坐了起來。

    “吧嗒”,父親手裡的槍摔在炕上,那人抓起槍,看了看,又插在腰裡,沖父親笑了笑,父親一時不知自己在哪裡。

    那人利爽地跳下炕,站起身,拍了拍父親的頭。

     “小孩兒,謝謝你。

    ”那人臨出門時說。

     那人說完這話跨出門坎,就在這時,父親說:“我跟你走。

    ” 那人停下了,轉過頭,吃驚地盯着父親。

     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