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幸福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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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風吹動秋葉般地飄落了。

    但日本人馬上清醒了,四面散開,開始還擊。

    父親聽見日本人射出的子彈嗖嗖地從他頭頂上掠過。

    此時父親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坐在山坡上等待奶奶的爺爺,想起了高粱米稀粥。

    父親抓過羊皮襖外衣袋裡的子彈,向槍膛,他又把這些子彈射出去。

    他看到日本人倒下去了,他也看到了身旁自治聯軍的士兵倒下去了。

    十四歲的父親,在一時間,似乎一下子長大了,瞬間他明白了一個淺顯又真實的道理,你不打死日本人,日本人就會殺死你。

     父親看到肖大隊長躲在一棵樹後,探着頭正一次次向外射擊,父親看到黑壓壓的日本人正一點點地向山上爬來,父親還看到肖大隊長舉槍的手有些顫抖,顫抖的手射出的子彈,一點也打不準。

    父親在看肖大隊長射擊時,一個半跪在山坡上的日本人正在向肖大隊長瞄準,肖大隊長一點也不知道。

    父親想喊一聲,但還沒有喊叫出,他便看見肖大隊長一個前撲,口裡吐出一股鮮血,父親不明白肖大隊長嘴裡吐出一口血,後腦勺也吐出一口血,便伏在地上不動了,父親舉起槍,把半跪在山坡上的那個日本人打倒。

    父親跑到肖大隊長身邊,父親看到肖大隊長的臉上沒有傷口,那子彈是從嘴裡射入的,在後腦勺鑽出來。

    肖大隊長大張着口,嘴裡有血汨汨地流出,肖大隊長大睜着跟睛,兩眼惘然地望着初春并不藍的天空。

    父親這時意識到,肖大隊長已經死了,他望着肖大隊長大睜着的雙眼,還有那合不攏的嘴,他又想到了肖大隊長狼吞虎咽高粱米粥的情形,此時父親心裡很平靜,他想到了生和死離得那麼近,生就是死,死就是生。

    父親又想到白米飯和豬肉,父親想到這兒從肖大隊長手裡拿過那支駁殼槍插在自己的腰間,父親立起身的時候,他邊跑邊喊:“肖大隊長死了,肖大隊長死了……”他向每一個自治聯軍戰士宣布着這一個消息,父親忘記了向日本人射擊,他向人們傳達着肖大隊長死亡的消息,就像傳達肖大隊長的口令那樣不折不扣。

    父親在向前狂跑着、呼喊着,此時他心裡仍然很平靜。

    不知什麼時候,不知是誰,照準他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腳,父親哼了一聲,便一頭栽倒在山坡上,那一腳踢得挺狠,半天他沒有爬起來,父親不明白人們為什麼要踢他一腳。

    父親爬起來的時候,他看到自治聯軍已經開始後撤了,向野蔥嶺的深處跑去,他忍着劇痛爬起來,邊跑邊沖那些人喊:“肖大隊長死了。

    ”沒有人理他,他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像沒有聽到他的話那樣沒有一絲反應。

    他回頭去望剛才肖大隊長陣亡的那棵樹下時,發現肖大隊長已經不在了。

     大隊人馬甩掉日本人的追擊後,在一片樹林子裡,他又看到了肖大隊長。

    肖大隊長還像死時那樣,大張着嘴,瞪大一雙惘然的眼睛,很多人圍着肖大隊長哭了,他不明白那些人哭什麼,哭肖大隊長的死,還是肖大隊長的生?父親堅信,人死是有魂的,人死了,魂還活着,那個魂誰也看不見,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父親望着肖大隊長大張着血肉模糊的嘴,心想,說不定肖大隊長此時已到了大屯鎮在吃白米飯和豬肉呢。

    父親便對那些哭着的人感到好笑了。

     那場掃蕩結束後,父親所在的東北自治聯軍又打了幾次小仗,先是解放了大屯鎮,他們進了大屯鎮,隊伍真的吃上了白米飯和豬肉,白米飯和豬肉都是從日本人倉庫繳獲來的。

    不久,日本人宣布無條件投降了。

    日本人投降了,隊伍一時沒有什麼事可幹了。

    父親在沒有戰争的日子裡,顯得心裡空落無依,他不知道以後去幹什麼,在沒有想好以後幹什麼時,父親回了一次靠山屯,去看我爺爺。

     父親走進家門的時候,他看見了我奶奶,奶奶小鳳坐在炕上,望着窗外,兩眼呆癡無神。

    父親不知道奶奶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看見奶奶的同時也看見了爺爺,爺爺坐在離奶奶不遠不近的地方,滿臉溫柔地正望着奶奶。

    奶奶看見了父親,先是一驚,立馬眼淚就流下來了。

    奶奶轉過身,一直那麼淚眼朦胧地望着我的父親。

     爺爺看見父親的時候,立馬黑了臉,他望着我父親插在腰間的槍說:“你還是活着?”父親吸溜了一下鼻子,沒有吭聲。

     奶奶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奶奶撲在炕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爺爺張惶地立起身站在奶奶身旁。

    爺爺沖着父親說:“别走了。

    ”父親說:“我要打仗,要吃飯!” 這時爺爺一步步向父親走來,父親看見了爺爺眼裡的殺氣。

    突然爺爺揮起了右手,給了父親一個響亮的耳光;父親沒有躲,他的嘴角裡流出了一縷鮮血。

    他冷靜地看着爺爺,這時奶奶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跪在炕上,揮起她那雙纖細的手沖我爺爺的臉左右開弓,爺爺不動,滿臉的柔情,爺爺在奶奶的暴打下,幸福地哼哼着。

     我父親在奶奶響亮的耳光聲中離開家,走出家門的父親,吐掉了嘴裡的鮮血。

     不久,我父親所在的東北自治聯軍被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