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刻骨銘心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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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表哥沒有看我,他看到了擺在他面前我給他帶來的吃食。

    他抓過一隻燒雞腿,瘋狂地啃起來,因吃得太猛,被噎得直打嗝。

    我看着眼前的表哥,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閃現出來--表哥帶我偷秋,表哥把我扶上牛背,表哥撲向我的腳下,按響了地雷&hellip&hellip我在心裡狂喊了一聲:&ldquo表哥!&rdquo表哥仍在大吃着,吃完了,抓過右邊的空袖管抹了一下嘴,沖我說:&ldquo媽還好嗎?&rdquo我的心一顫,望着表哥,我的淚又流了下來。

    表哥又說:&ldquo這個世界上就剩下媽一個親人了,我就惦記着她。

    她為了我們吃了不少苦。

    我照顧不成她了,你幫幫我吧。

    &rdquo表哥乞求地望着我,我點點頭。

    表哥出了一口長氣,又對我說:&ldquo以後你别來了,十年,也快。

    &rdquo說完表哥轉身走進了那扇灰色的鐵門裡。

     我看着表哥為了結婚準備的新房,新房很漂亮,磚瓦結構,雪白的牆壁上還貼了一幅畫,一個胖小子騎在一條鯉魚背上正沖我笑。

    我看到這一切,我似乎又看到了表哥的心。

    表哥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和常人一樣,有一個溫暖的小家呀。

    站在我一旁的大姨,不時地用衣袖擦着眼淚。

    我就想,我欠大姨家的太多太多了。

     後來我幾次三番地要接走大姨,大姨隻是搖頭她一邊搖頭一邊說:&ldquo我哪也不去,這裡有你大姨夫,有你表姐和表哥,我哪也不去!&rdquo任我怎麼說大姨就是不肯随我走。

     以後的日子裡,我便經常給大姨寄錢,每年都回去看她。

    大姨每個月都要看一次表哥。

    我看到大姨日漸蒼老的身體,真擔心她說不定什麼時候便再也撐不住生活壓在她肩上的重轭。

    她看出了我的心思,便說&ldquo你表哥不出來,我是不會死的,我等你表哥出來,看着他能成個家。

    &rdquo我聽大姨這麼說,淚水再次流出來。

     我真希望我能替表哥去服刑。

    大姨一日日算計着表哥服刑的時間,大姨一日日挨着寂寞冷清的生活。

     三 父親和姐姐媛朝從新疆回來,是1980年。

    父親在新疆接到一紙軍委的命令,命令上說,恢複父親的軍籍及去新疆前的職務,并宣布離休,回原軍區第×幹休所&hellip&hellip 父親接到那紙命令,便哭了。

    他像一個孩子,在盼望大人給的允諾,可那允諾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一種,于是失望又傷心地哭了。

     送給父親命令的是柴營長,新疆的風沙和歲月也使他老了。

    他在送給父親這紙命令時,自己也接到了一紙命令,這所軍改農場撤銷了,他被宣布就地轉業。

    柴營長說不出是喜還是憂,但他看見父親的眼淚還是動了動心。

    他哽着聲音說:&ldquo師長,我知道你的心,可,可&hellip&hellip&rdquo柴營長一時不知再說些什麼好,他望着父親的淚眼,自己的一雙眼睛也潮濕了。

     父親從新疆回來,住在軍區司令部的幹休所裡。

    姐姐媛朝在新疆時候早就在石河子高中畢業了,恢複高考後,父親的問題還沒有得到解決,也沒允許她參加高考。

    從新疆回來的那一年,她便考上了東北那所著名的醫科大學,白求恩醫大。

     媛朝上學前,我見到了她。

    姐姐長大了,已經不是我記憶中送給我印有天安門城樓課本的媛朝了。

    她話語很少,眼神蒼老得和她的年齡不相配。

    她冷靜地望着我,就像在望一個陌生人。

    我也望着她。

     媛朝終于說:&ldquo一切都過去了。

    &rdquo 我說:&ldquo可不是。

    &rdquo 接下來便再也想不起該說什麼。

    姐姐上學之後的五年時間裡,我每一年都能收到她一封報平安的信,那信上一點也沒有感情色彩,就像一個随便認識的路人,突然給你寫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在接到媛朝的信時,我就想到了新疆,我不知道那個農場竟有如此巨大的魔法,把媛朝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冷若冰霜的人。

    我又感到了時間和距離的無情,她一切都改變了。

     5年以後,我又接到姐姐的一封信,告訴我她已經大學畢業了,并和一個加拿大的留學生威爾結婚了,準備近日移居加拿大,并在信的末尾提到了父親。

    媛朝說,父親很可悲,父親很可憐,他是戰争的工具,也是犧牲晶,我走了,你有時間就去看看他吧&hellip&hellip 姐姐去了加拿大之後,給我寄來了一張照片,照片是姐姐和威爾的合影。

    威爾是藍眼睛高鼻梁的小夥子,姐姐站在威爾的身旁顯得有些瘦小,背景是他們的新房,那是一棟二層小樓,樓門口還停着他們的轎車。

    姐姐凝視着前方,她的眼神依舊蒼涼惘然。

    她望着前方不知看到了什麼&hellip&hellip我接到姐姐這封來自加拿大多倫多城的信之後,我才真切地感到,媛朝已經不存在了。

    在遙遠的異國,有一個叫威爾太太的女人,睜着一雙蒼老又荒涼的眼睛在向遠方看着,她在遙望新疆那個荒涼的農場嗎? 我接到媛朝的信之後,便回家看父親。

     父親離休後,獨自一人住在六室一廳的房子裡。

    偌大的房子有些空曠,我不知道父親守着這些空曠的房子是在想些什麼。

     我見了父親之後,他就問我:&ldquo不打仗了?&rdquo 我說:&ldquo不打了。

    &rdquo 他歎口氣,一副很失落的樣子。

    半晌之後,他又說:&ldquo真的不打仗了。

    &rdquo 我說:&ldquo真的不打了。

    &rdquo 後來聽說,那場戰争打響時,他那時仍在新疆,遠在新疆的父親仍在關注着那場戰争。

    他寫過血書要求去前線參戰,他讓柴營長把血書交給上級。

    不知柴營長交了,還是沒交,沒有人理會他的那份咬破中指的血書。

    他便一邊收看着新聞,一邊等待着上級的消息,後來,他就等來了離休的命令。

     父親坐在陽台上,望着西天從樓後面飄出的幾片晚霞,久久不動一下身子。

    我望着灰色的天空,有些漫不經心。

    父親突然說:&ldquo我老了嗎?&rdquo我望着父親的側影。

    父親的頭發幾乎全白了,臉上深一層淺一層的皺紋,幹幹瘦瘦的身子看上去和他的年齡很不協調。

    他這個年齡的人應該有一個富态的身子呀!唯有他那雙眼睛還是顯得很有光澤,就像被燒完的一堆柴火,發出最後一縷耀眼的火星。

    他仍在渴念着什麼。

     久久,父親見我不答,就又失望地歎口氣道:&ldquo他們都說我老了,我真的老了嗎?&rdquo 父親說完這話時,眼角凝了一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