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王安石三難蘇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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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看了坐,命童兒烹好茶伺候。

    “禀蘇爺,小的奉老爺遣差往太醫院取藥,不得在此伏侍,怎麼好?”東坡道:“且請治事。

    ”徐倫去後,東坡見四壁書櫥關閉有鎖,文幾上隻有筆硯,更無餘物。

    東坡開硯匣,看了硯池,是一方綠色端硯,甚有神采。

    硯上餘墨未幹。

    方欲掩蓋,忽見硯匣下露出些紙角兒。

    東坡扶起硯匣,乃是一方素箋,疊做兩摺。

    取而觀之,原來是兩句未完的詩稿,認得荊公筆迹,題是《詠菊)。

    東坡笑道:“士别三日,換眼相待。

    昔年我曾在京為官時,此老下筆數千言,不由思索。

    三年後也就不同了。

    正是江淹才盡,兩句詩不曾終韻。

    ”念了一遍,“呀,原來連這兩句詩都是亂道。

    ”這兩句詩怎麼樣寫?“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

    ”東坡為何說這兩句詩是亂道?一年四季,風各有名:春天為和風,夏天為薰風,秋天為金風,冬天為朔風。

    和、薰、金、朔四樣風配着四時。

    這詩首句說西風,西方屬金,金風乃秋令也。

    那金風一起,梧葉飄黃,群芳零落。

    第二句說:“吹落黃花滿地金,”黃花即菊花。

    此花開于深秋,其性屬火,敢與秋霜鏖戰,最能耐久,随你老來焦幹枯爛,并不落瓣。

    說個“吹落黃花滿地金”,豈不是錯誤了?興之所發,不能自己。

    舉筆舐墨,依韻續詩二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

    ” 寫便寫了,東坡愧心複萌:“倘此老出書房相待,見了此詩,當面搶白,不像晚輩體面,欲待袖去以滅其迹,又恐荊公尋詩不見,帶累徐倫。

    ”思算不妥,隻得仍将詩稿折疊,壓于硯匣之下,蓋上硯匣,步出書房。

    到大門首,取腳色手本,付與守門官吏矚付道:“老太師出堂,通禀一聲,說蘇某在此伺候多時。

    因初到京中,文表不曾收拾。

    明日早朝贅過表章,再來谒見。

    ”說罷,騎馬回下處去了。

     不多時,荊公出堂。

    守門官吏雖蒙蘇爺矚付,沒有紙包相送,那個與他禀話,隻将腳色手本和門簿繳納。

    荊公也隻當常規,未及觀看,心下記着菊花詩二句未完韻。

    恰好徐倫從太醫院取藥回來,荊公喚徐倫送置東書房,荊公也随後入來。

    坐定,揭起硯匣,取出詩稿一看,問徐倫道:“适才何人到此?”徐倫跪下,禀道:”湖州府蘇爺伺候老爺,曾到。

    ”荊公看其字迹,也認得是蘇學士之筆。

    口中不語,心下躊躇:“蘇轼這個小畜生,雖遭挫折,輕薄之性不改!不道自己學疏才淺,敢來譏讪老夫!明日早朝,奏過官裡,将他削職為民。

    ”又想道:“且住,他也不曉得黃州菊花落瓣,也怪他不得!”叫徐倫取湖廣缺官冊籍來看。

    單看黃州府,餘官俱在,隻缺少個團練副使,荊公暗記在心。

    命徐倫将詩稿貼于書房柱上。

    明日早朝,密奏天子,言蘇拭才力不及,左遷黃州團練副使。

    天下官員到京上表章,升降勾除,各自安命。

    惟有東坡心中不服,心下明知荊公為改詩觸犯,公報私仇。

    沒奈何,也隻得謝恩。

    朝房中才卸朝服,長班禀道:“丞相爺出朝。

    ”東坡露堂一恭。

    荊公肩輿中舉手道:“午後老夫有一飯。

    ”東坡領命。

    回下處修書,打發湖州跟官人役,兼本衙管家,往舊任接取家眷黃州相會。

     午牌過後,東坡素服角帶,寫下新任黃州團練副使腳色手本,乘馬來見丞相領飯。

    門吏通報,荊公分付請進到大堂拜見。

    荊公侍以師生之禮,手下點茶,荊公開言道:“子瞻左遷黃州,乃聖上主意,老人愛莫能助。

    予瞻莫錯怪老夫否?”東坡道:“晚學生自知才力不及,豈敢怨老太師!”荊公笑道:“子瞻大才,豈有不及!隻是到黃州為官,閑暇無事,還要讀書博學。

    ”東坡目窮萬卷,才壓千人。

    今日勸他讀書博學,還讀什麼樣書!口中稱謝道:“承老太師指教。

    ”心下愈加不服。

    荊公為人至儉,肴不過四器,酒不過三杯,飯不過一箸。

    東坡告辭,荊公送下滴水榜前,攜東坡手道:“老夫幼年燈窗十載,染成一症,老年舉發,太醫院看是痰火之症。

    雖然服藥,難以除根。

    必得陽羨茶,方可治。

    有荊溪進貢陽羨茶,聖上就賜與老夫。

    老夫問太醫院官如何烹服,太醫院官說須用瞿塘中峽水。

    瞿塘在蜀,老夫幾欲差人往取,未得其便,兼恐所差之人未必用心。

    子瞻桑梓之邦,倘尊眷往來之便,将瞿塘中峽水,攜一甕寄與老夫,則老夫衰老之年,皆子瞻所延也。

    ”東坡領命,回相國寺。

    次日辭朝出京,星夜奔黃州道上。

    黃州合府官員知東坡天下有名才子,又是翰林谪官,出郭遠迎。

    選良時吉日公堂上任。

    過月之後,家眷方到。

    東坡在黃州與蜀客陳季常為友。

    不過登山玩水,飲酒賦詩,軍務民情,秋毫無涉。

     光陰迅速,将及一載。

    時當重九之後,連日大風。

    一日風息,東坡兀坐書齋,忽想:“定惠院長老曾送我黃菊數種,栽于後園,今日何不去賞玩一番?”足猶未動,恰好陳季常相訪。

    東坡大喜,便拉陳糙同往後園看菊。

    到得菊花棚下,隻見滿地鋪金,枝上全無一朵。

    唬得東坡目瞪口呆,半晌無語。

    陳糙問道,“子瞻見菊花落瓣,緣何如此驚詫?”東坡道:“季常有所不知。

    平常見此花隻是焦幹枯爛,并不落瓣,去歲在王荊公府中,見他《詠菊》詩二句道:‘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

    ’小弟隻道此老錯誤了,續詩二句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

    ’卻不知黃州菊花果然落瓣!此老左遷小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