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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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也趕到這裡來了。

    讓我們在雪地裡排成多角形,臉朝外,免得互相看見。

    命令我們跪下。

    我們怕被槍決,不敢向四外看。

    然後便開始了侮辱性的點名,點名的時間拖得長極了。

    所有的人都一直跪着。

    後來讓大家站起來,有的分别被帶走了,可是對我們宣布:‘這裡就是你們的勞改營。

    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

    ’天空下的雪地,雪地當中插着一個柱子,柱子上寫着‘古拉格92fiH90’,此外什麼都沒有。

    ” “我們那時要好~些。

    我們走運。

    我第二次進去是頭一次牽連的。

    此外,我判的罪不同,條件也就不同。

    我出來後像頭一次一樣,再度恢複名譽,又準許我上大學講台。

    動員我參軍的時候結了我個少校軍銜,真正的少校,不是準備戴罪立功的懲罰營的勞改犯,像你似的。

    ” “是啊。

    一根寫着‘古拉格92月H90’的柱子,此外什麼都沒有。

    剛到的時候在嚴冬裡空手撅樹幹搭草棚。

    沒什麼,信不信由你,我們給自己蓋了牢房,圈上栅欄,修了單身禁閉室和降望塔,都是我們自己幹的。

    我們伐樹,拉木材。

    八個人拉一輛雪橇,雪陷到胸口。

    一直不知道爆發了戰争。

    對我們隐瞞着。

    突然來了通知。

    懲罰營的人以志願兵的身份上前線。

    萬一幾次戰役沒被打死,就恢複你的自由。

    以後便是一次次進攻,剪幾千米的電網,埋地雷,發射迫擊炮,一連幾個月在隆隆的炮火聲下。

    在這些連裡稱我們為敢死隊。

    全都死光了。

    我怎麼活下來了?我究竟怎麼活下來了?可是,你想不到吧,這個流血的地獄同集中營相比還是一種幸福,這并非因為條件惡劣,而是因為别的原因。

    ” “是啊,夥計,你可真吃了不少苦啊。

    ” “那兒别說洗衣服了,什麼都能學會。

    ” “真不可思議。

    不僅同你的苦役生活相比,就同過去的三十年代的生活相比,同監獄以外的生活相比,同我在大學執教,有書讀有錢花,所過的寬裕舒适的生活相比,戰争仍然是一場沖洗污垢的暴風雨,一股新鮮的空氣,一陣解脫的輕風。

     “我想,集體化是一個錯誤,一種不成功的措施,可又不能承認錯誤。

    為了掩飾失敗,就得采用一切恐吓手段讓人們失去思考和議論的能力,強迫他們看到并不存在的東西,極力證明與事實相反的東西。

    由此而産生葉若夫的前所未聞的殘忍,由此而公布并不打算實行的憲法,進行違背選舉原則的選舉。

     “但是當戰争爆發後,它的現實的恐怖、現實的危險和現實死亡的威脅同不人道的謊言統治相比,給人們帶來了輕松,因為它們限制了僵化語言的魔力。

     “不僅是處于你那種苦役犯地位的人,而是所有的人,不論在後方還是在前線,都更自由地、舒暢地松了口氣,滿懷激情和真正的幸福感投入嚴酷的、殊死的、得救的洪爐。

     “戰争——是十幾年革命鎖鍊中特殊的一個環節。

    作為直接變革本質的原因不再起作用了。

    間接的結果,成果的成果,後果的後果開始顯露出來。

    來自災難的力量,性格的鍛煉,不再有的嬌慣,英雄主義,幹一番巨大的、殊死的、前所未有的事業的準備。

    這是神話般的、令人震驚的品質,它們構成一代人的道德色彩。

     “這些觀察使我充滿幸福的感覺,盡管赫裡斯京娜受折磨而死,盡管我多次負傷,盡管我們受到巨大損失,盡管經曆了這場代價昂貴的流血戰争。

    自我犧牲的光芒幫我忍受赫裡斯京娜死亡的重負,這種光芒照亮她的死亡,也照亮我們每個人的生活。

     “你這可憐的家夥忍受無窮盡的折磨的時候,我獲得了自由。

    奧爾列佐娃這時考入了曆史系。

    她的研究興趣的範圍使她成為我的門下。

    我很早以前,第一次從集中營裡放出來後,便注意到這個出色的姑娘了,不過那時她還是個小女孩呢。

    那時尤裡還活着,你記得嗎,我跟你們講過她。

    現在呢,她竟成了我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