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抵達-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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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見斯特列利尼科夫了?!”她急切地問道。

    “我暫時什麼都不對您說。

    可是這太重要了!簡直命中注定你們一定要見面。

    我以後再向您解釋,您一定會驚歎不已。

    如果我對您的話理解得不錯的話,他留給您的印象與其說是不良的,不如說是良好的,對吧?” “對,正是如此。

    他本應對我冷淡。

    我們經過他鎮壓和毀壞過的地方。

    我原以為他是個粗野的讨伐者或者是個革命的狂暴的劊子手,可他兩者都不是。

    當一個人不符合我們的想象時,同我們事先形成的概念不一緻時,這是好現象。

    一個人要屬于一定類型的人就算完了,他就要受到譴責。

    如果不能把他歸入哪一類,如果他不能算作典型,那他身上便還有一半作為一個人必不可少的東西。

    他便解脫了自己,獲得了一星地半點不朽的東西。

    ” “聽說他不是黨員。

    ” “是的,我也覺得他不是。

    他身上有什麼吸引隊呢?那就是他必定滅亡。

    我覺得他不會有好下場。

    他将贖清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革命的獨裁者們之所以可泊,并非因為他們是惡棍,而是他們像失控的機器,像出軌的列車。

    斯特列利尼科夫同他們一樣,是瘋子,但他不是被書本弄瘋的,而是被往昔的經曆和痛苦逼瘋的。

    我不知道他的秘密,但我相信他一定有秘密。

    他同布爾什維克的聯盟是偶然的。

    他們需要他的時候,尚可容忍他,他同他們走同樣的路,但一旦他們不需要他了,便會無情地把他甩掉并踩死,就像在他之前甩掉并踩死許多軍事專家一樣。

    ” “您這樣想?” “絕對如此。

    ” “他就沒救了嗎?比如,逃跑?” “往哪兒跑,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先前在沙皇時代還可以這樣做。

    現在您試試看。

    ” “真可憐。

    您講的故事引起我對他的同情。

    可您變了。

    先前您提到革命的時候沒這麼尖刻,沒這麼激動。

    ” “問題恰恰在這裡,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凡事總該有個限度。

    這段日子總該見成效了吧。

    但很清楚,混亂和變動是革命鼓動家們唯一憑借的自發勢力。

    可以不給他們面包吃,但得給他們世界規模的什麼東西。

    建設世界和過渡時期變成他們自身的目的。

    此外他們什麼也沒學會。

    您知道這些永無休止的準備為何徒勞無益?由于他們缺乏真正的才能,對要做的事事先并未做好準備。

    而生活本身、生活現象和生活的天賦絕對不是開玩笑的事!為什麼要讓杜撰出來的幼稚鬧劇代替生活,讓契河夫筆下的逃學生主宰生活呢?夠了。

    現在該我問您了。

    我們是在你們城裡發生政變那天抵達的。

    交戰的那天您在城裡嗎?” “懊,那還用問!當然在城裡。

    四處起火。

    我們自己差點被燒死。

    我對您說過了,房子震得很厲害。

    院子裡至今還有一顆沒爆炸的炮彈。

    搶劫,炮轟,什麼可怕的事都有,像曆次改變政權一樣。

    對那種時期我們已經司空見慣,成專家了。

    不是頭一次了。

    白軍占領的時候都幹過什麼事呀!殺人,報私仇,勒索敲詐。

    對,我忘了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

    咱們的加利烏林,在捷克人那裡當上了大人物。

    總督之類的官。

    ” “我知道,聽說過了。

    您見過他嗎?” “我們經常見面。

    多虧了他,我不知救過多少人!掩護過多少人!應當公正地對待他。

    他的表現無可指摘,像個騎士,同哥薩克大尉和警察那群卑鄙小人完全不一樣。

    但那時操縱局勢的正是這幫小人,而不是正派的人。

    加利烏林幫過我很多忙,真得謝謝他。

    您知道我們是老熟人。

    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經常到他長大的院子裡去玩。

    院子裡面住的是鐵路工人。

    我小時候就看清楚了什麼是貧困和勞動。

    因此,我對革命的态度跟您不一樣。

    它同我更接近。

    這裡有許多同我親近的東西。

    突然這個小男孩,掃院子人的兒子,當上了上校,甚至是白軍将軍。

    我是文職家庭出身,分不清軍銜。

    我的職務是曆史教師。

    是啊,就這麼回事兒,日瓦戈。

    我幫助過很多人。

    我常去看他。

    我們常提到您。

    我在所有的政府部門裡都有關系和保護人,也從各個方面招緻不少痛苦和損失。

    隻有蹩腳書裡的人才分為兩個陣營,互不來往。

    可在生活中,一切都交織在一起了。

    要想一生中隻扮演一個角色,在社會中占據一個位置,永遠隻意味着同一個東西,需要成為一個多麼不可救藥的微不足道的角色呀!啊,原來你在這兒?” 一個枕着兩條小辮的八歲小女孩走進屋。

    兩隻距離很寬的細眼睛賦予她一種調皮的神态。

    她笑的時候眼睛微微擡起。

    她進門前已經知道媽媽有客人了,但跨過門檻時仍然認為有必要在臉上裝出驚訝的神情,行了個屈膝禮,毫無畏懼地盯着醫生,眼睛沒眨一下,隻有很早就學會沉思并在孤寂中長大的孩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