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旅途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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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夜寫在試它的歌喉。

    另一隻鴿鳥卻是隔了很長時間才叫一聲,像是演奏一支不大通氣的長笛。

    就連機車的氣閥也學着咕咕叫的白鴿,向上噴吐着蒸汽,仿佛育兒室裡酒精爐上煮沸了的一壺牛奶。

     “你曾經說過有些事要談談,”亞曆山大·亞曆山德羅維奇提醒說,“沒忘記吧?那是路過一片水泛地的時候,看到幾隻野鴨子飛起來,你似乎有所考慮地說:‘我想和您談談’。

    ” “啊,不錯。

    不知道怎麼能說得簡單明白些。

    您看,我們越來越深入到内地……這裡整個地區處在動蕩之中。

    咱們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還不清楚會面對一個什麼樣的局面。

    為了防備萬一,彼此應該取得一緻意見。

    我指的不是個人的信念。

    這種問題不可能在這春意盎然的樹林子裡通過五分鐘的交談就說清楚,或者作出什麼決定。

    我們彼此是很了解的。

    咱們三口人,包括您、我和東尼妞,目前是和另外許多人一起活在這個世界上,彼此的差别隻是對外界環境理解的程度木一樣罷了。

    我要談的不是這個常識性的問題。

    我想說的是另外的事。

    我們應該事先約定今後在某些情況下如何處置自己,為的是彼此不要因對方的行為而臉紅,不會由于對方而感到羞愧。

    ” “不用往下說了,我明白。

    你提出這個問題,我很高興。

    這正是需要談一談的。

    好吧,聽我跟你說。

    大概你還記得冬天有一個大風雪的夜晚,你帶回來印着第一批法令的号外傳單。

    也還該記得,當時我們對它是有一種多麼罕見的無保留的态度。

    這是坦誠直率赢得了人心。

    不過,這類事隻能存在于創業者頭腦的原始純潔性之中,隻能存在于宣告勝利以後的第一天。

    政治的詭計多變第二天就可以把它翻個裡朝外。

    所以,我還能對你說什麼?這種哲學對我是格格不入的。

    這個政權是和我們對立的。

    人們并沒有問我是不是同意這種破壞,卻對我表示了信任,因此即使我的行為舉止是出于不得已,我也有責任這樣做下去。

     “東尼娜問了幾次,我們會不會誤了種菜園的季節,會不會錯過播種的時機。

    怎麼回答她呢?我不了解當地的土質。

    氣候條件又是什麼樣的?夏季太短,究竟能不能種熟什麼? “是這樣,不過我們到這麼遙遠的地方來,當真是為了種菜園?甚至連‘跑七俄裡去喝一口粥’這句俗話都不完全适用,因為遺憾的是此地有三四千俄裡之遙。

    不行,坦率地說,我們如此長途跋涉完全是有另外的目的。

    我們到這裡來是應付當前情況的權宜之計,要想方設法把外祖父一輩留下的森林、機器和用具徹底抛棄。

    我們來不是為了恢複它的所有權,而是為了靠幾個戈比謀生,所以才把千百萬盧布公有化,并且一定要過當前這種莫名其妙的亂糟糟的生活。

    這似乎就像讓人光着屁股去賽跑,或者強迫忘掉已經識的字那樣悻于清理。

    不對,私有制在俄國已經壽終正寝,至于我們個人,也就是格羅梅科一家,早在上一代就和斂财的欲望分了手。

    ” 由于悶熱和空氣木新鮮,簡直無法入睡。

    醫生滿頭大汗,在濕滾滾的枕頭上翻過來、側過去。

     他小心翼翼地從鋪位上下來,為了不驚醒别人。

    悄悄地拉開了車門。

     粘乎乎的潮濕空氣迎面撲來,仿佛在地窖裡撞上了蜘蛛網。

    “有霧,”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下霧就肯定是火辣辣的熱天氣。

    怪不得喘氣都這麼困難,心裡也像壓了塊重東西似的。

    ” 下到路基上以前,醫生在門邊站了一會兒,聽聽周圍的動靜。

    除了悄無聲息和霧氣以外,列車仿佛還被一種空曠、廢棄和被遺忘了的氣氛包圍着。

    因為列車停在一條最偏僻的線路上,在它和車站站房之間還隔着那麼多軌道,就是站台那邊天坍地陷,在列車上什麼也不會知道。

     遠方隐隐約約地傳來兩種聲音。

     後面,也就是他們來的那個方面,聽到的是均勻的噗噗的響聲,仿佛是有人在漂洗衣服,又像是風吹動一面潮濕的旗子撲打到旗杆上似的。

     前面傳來的是隐約的隆隆聲,經曆過戰争的醫生聽了不禁打了個冷戰,于是就聚精會神地聽下去。

     “遠射程火炮。

    ”醫生聽到這種均勻平穩地滾過的低悶的隆隆響聲,下了判斷。

     “原來是這樣。

    靠近前線了。

    ”醫生心裡這麼盤算着,搖了搖頭,然後從車上跳了下來。

     他往前走了幾步。

    過了兩節車廂,列車就中斷了。

    機車帶着前邊的幾節不知開到什麼地方去了。

     “難怪昨天他們顯得什麼都不怕的樣子,”醫生在想,“大概已經感覺出一到地方就要立刻上戰場。

    ” 他打算繞過車尾,再越過線路找一條到車站去的路。

     在車廂拐角後面,一個持搶的哨兵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站在眼前。

     “到哪兒去?通行證!” “這兒是什麼站?” “什麼站也不是。

    你是什麼人?” “我是從莫斯科來的,一個醫生。

    帶着家眷,坐的是這趟車。

    這是我的證件。

    ” “你那證件騙不了人。

    黑糊糊的我才不看哪,别傷了我眼睛。

    這麼大的霧,你沒看見。

    一裡地以外就能看出來,你沒有證件,也能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醫生。

    你們那幫醫生正在那邊使喚着十二時的家夥哪。

    真應該正經地敲你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