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 楊思溫燕山逢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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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館道,隻見蘇許二掌儀在館門前閑看,二人都是舊日相識,認得思溫,近前唱喏,還禮畢。

    問道:“楊兄何來?” 思溫道:“特來尋哥哥韓掌儀。

    ”二人道:“在裡面會文字,容入去喚他出來。

    ”二人遂入去,叫韓掌儀出到館前。

    思溫一見韓掌儀,連忙下拜,一悲一喜,便是他鄉遇契友,燕山逢故人。

    思溫問思厚:“嫂嫂安樂?”思厚聽得說,兩行淚下,告訴道:“自靖康之冬,與汝嫂顧船,将下淮楚,路至盱眙,不幸箭穿篙手,刀中梢公,爾嫂嫂有樂昌硫鏡之憂,兄被缧绁纏身之苦。

    我被虜執于野寨,夜至三鼓,以苦告得脫,然亦不知爾嫂嫂存亡。

    後有仆人周義,伏在草中,見爾嫂被虜撒八太尉所逼,爾嫂義不受辱,以刀自刎而死。

    我後奔走行在,複還舊職。

    ”思溫問道:“此事還是哥哥目擊否?”思厚道:“此事周義親自報我。

    ”思溫道:“隻恐不死。

    今歲元宵,我親見嫂嫂同韓國夫人出遊,宴于秦樓。

    思溫使陳三兒上樓寄信,下樓與思溫相見。

    所說事體,前面與哥哥一同,也說道:哥哥複還舊職,到今四載,未忍重婚。

    ”思厚聽得說,理會不下。

     思溫道:“容易決其死生。

    何不同往天王寺後韓國夫人宅前打聽,問個明白!”思厚道:“也說得是。

    ”乃入館中,分付同事,帶當直随後,二人同行。

     倏忽之間,走至天王寺後。

    一路上悄無人迹,隻見一所空宅,門生蛛網,戶積塵埃,荒草盈階,綠苔滿地,鎖着大門。

     楊思溫道:“多是後門。

    ”沿牆且行數十步,牆邊隻有一家,見一個老兒在裡面打絲線,向前唱喏道:“老丈,借問韓國夫人宅那裡進去?”老兒禀性躁暴,舉止粗疏,全不采人。

     二人再四問他,隻推不知。

    頃間,忽有一老妪提着飯籃,口中喃喃埋冤,怨暢那大伯。

    二人遂與婆婆唱喏,婆子還個萬福,語音類東京人。

    二人問韓國夫人宅在那裡,婆子正待說,大伯又埋怨多口。

    婆子不管大伯,向二人道:“媳婦是東京人,大伯是山東拗蠻,老媳婦沒興嫁得此畜生,全不曉事;逐日送些茶飯,嫌好道歹,且是得人憎。

    便做到官人問句話,就說何妨!”那大伯口中又哓哓的不祝婆子不管他,向二人道:“韓國夫人宅前面鎖着空宅便是。

    ”二人吃一驚,問:“韓夫人何在?”婆子道:“韓夫人前年化去了,他家搬移别處,韓夫人埋在花園内。

    官人不信時,媳婦同去看一看,好麼?”大伯又說:“莫得入去,官府知道,引惹事端帶累我。

    ”婆子不采,同二人便行。

    路上就問:“韓國夫人宅内有鄭義娘,今在否?” 婆子便道:“官人不是國信所韓掌儀,名思厚?這官人不是楊五官,名思溫麼?”二人大驚,問:“婆婆如何得知?”婆子道:“媳婦見鄭夫人說。

    ”思厚又問:“婆婆如何認得?拙妻今在甚處?”婆婆道:“二年前時,有撒八太尉,曾于此宅安下。

    其妻韓國夫人崔氏,仁慈恤物,極不可得。

    常喚媳婦入宅,見夫人說,撒八太尉自盱眙掠得一婦人,姓鄭,小字義娘,甚為太尉所喜。

    義娘誓不受辱,自刎而死,夫人憫其貞節,與火化,收骨盛匣。

    以後韓夫人死,因随葬在此園内。

    雖死者與活人無異,媳婦入園内去,常見鄭夫人出來。

    初時也有些怕,夫人道:‘婆婆莫怕,不來損害婆婆,有些衷曲間告訴則個。

    ’夫人說道是京師人,姓鄭,名義娘。

    幼年進入喬貴妃位做養女,後出嫁忠翊郎韓思厚。

    有結義叔叔楊五官,名思溫,一一與老媳婦說。

    又說盱眙事迹:“丈夫見在金陵為官,我為他守節而亡。

    ”尋常陰雨時,我多入園中,與夫人相見閑話。

     官人要問仔細,見了自知。

    ” 三人走到适來鎖着的大宅,婆婆踰牆而入,二人随後,也入裡面去,隻見打鬼淨淨的一座敗落花園。

    三人行步間,滿地殘英芳草;尋訪婦人,全沒蹤迹。

    正面三間大堂,堂上有個屏風,上面山水,乃郭熙所作。

    思厚正看之間,忽然見壁上有數行字。

    思厚細看字體柔弱,全似鄭義娘夫人所作。

    看了大喜道:“五弟,嫂嫂隻在此間。

    ”思溫問:“如何見得?”思厚打一看,看其筆迹乃一詞,詞名《好事近》:往事與誰論?無語暗彈淚血。

    何處最堪憐?腸斷黃昏時節。

    倚樓凝望又徘徊,誰解此情切?何計可同歸雁,趁江南春色。

    後寫道:“季春望後一日作。

    ” 二人讀罷道:“嫂嫂隻今日寫來,可煞驚人。

    ”行至側首,有一座樓,二人共婆婆扶着欄杆登樓。

    至樓上,又有巨屏一座,字體如前,寫着《憶良人》一篇,歌曰:孤雲落日春雲低,良人窅窅羁天涯。

    東風蝴蝶相交飛,對景令人益慘凄。

    盡日望郎郎不至,素質香肌轉憔悴。

    滿眼韶華似酒濃,花落庭前鳥聲碎。

     孤帏悄悄夜迢迢,漏盡燈殘香已銷。

    秋千院落久停戲,雙懸彩素空搖遙眉兮眉兮春黛蹙,淚兮淚兮常滿掬。

    無言獨步上危樓,倚遍欄杆十二曲。

    荏苒流光疾似梭,滔滔逝水無回波。

    良人一過不複返,紅顔欲老将如何? 韓思厚讀罷,以手拊壁而言:“我妻不幸為人驅虜。

    ”正看之間,忽聽楊思溫急道:“嫂嫂來也!”思厚回頭看時,見一婦人,項擁香羅而來。

    思溫仔細認時,正是秦樓見的嫂嫂。

    那婆婆也道:“夫人來了!”三人大驚,急走下樓來尋,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