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關燈


    幾天以前,這個家還是那麼溫暖和諧,現在卻象低等旅館的房間一般亂成一團。

     亂的不是房間,是人,是人的心。

     他默默無語地抽了一支煙,又接上了另一支。

     麗麗站起來,從廚房裡尋出一個酒杯,給他放在面前,滿滿倒起一杯。

     他端起酒一展脖子喝了個淨光。

     她也喝了自己的一杯。

     第三杯時,她說:“咱們幹一杯吧!” 他拿起酒杯,兩個人當啷一碰,各自都一飲而盡。

    武惠良眼淚象斷線的珠子一般從臉上淌下來。

     “别哭……也許以後我們不會在一起吃飯了。

    本來我不希望那種結局,可你……我求你别哭了……” 武惠良還是沒說話,又灌了一杯酒。

     酒沒有了。

     兩個人木然地呆坐着。

     城市已經完全寂靜下來,隻有春汛期的黃原河在遠處發出雄渾的聲響。

    隔壁的房裡,傳來男人的深沉的鼾聲。

     武惠良站起來,想要離開這個小桌,麗麗卻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他索性伏在飯桌上,出聲地哭起來。

    幾天裡,他第一次這樣無拘無束地痛哭。

    他哭他自己的悲慘命運;他也受不了麗麗折磨她自己! 酒力猛烈地揮發了。

    他離開小桌,跌跌撞撞走過去,一頭倒在床上,繼續哭着。

     麗麗也走過來,躺在他身邊,說:“你冷靜點。

    哭解決什麼問題?我們一起談談……對你,我一直真誠地愛着。

    可現在我也真誠的愛古風鈴。

    如果我不說出這一點,那才真是對不起你了。

     “當然,在感情上,你們兩個都有權力要求我,但問題是你的确受了傷害。

    我也不知該怎麼辦……雖然我知道你無法原諒我,但我還想和你一塊生活下去。

    最少咱們應該試一試,看我們能不能還生活在一起……” 武惠良不哭了。

    他開口說:“你要試你試吧,反正我沒有多少信心。

    歸根結底,對你來說,我将會是多餘的人。

    到目前這種局面,我承認這是必然的。

    因為你成了詩人,你瞧不起我的工作。

    我自己永遠都成不了什麼詩人……既然是這樣,你去尋找和你相般配的藝術家去吧!如果我仍然賴着和你在一塊,最後不高尚的反而是我了……” “你在諷刺我,我承認,是我不高尚,從一開始就不高尚……” “那麼,最偉大最光輝最高尚的就隻有古風鈴了?”他刻毒地諷刺說。

     麗麗不再言傳。

     沉默。

    久久地沉默。

     麗麗酒喝得太多,已經睡着了。

     但武惠良卻睡不着。

    他恨自己太軟弱,為什麼一再在麗麗面前哭鼻子呢?他即使失去了她,也不能在她面前失去男子漢的尊嚴! 他實在是太累了。

    想睡,但又睡不着。

    他爬起來,摸進廚房,另外找出一瓶白酒,接連喝了幾杯,又回來躺下,還是睡不着,又起來喝了五六杯,倒在床上昏昏然然,仍然沒有完全入睡。

     夜,一個徹夜不眠的夜……天亮以後,麗麗出門上班去了。

    但他卻爬不起來,心跳每分鐘達到一百幾十下。

     他沒有按時上班去。

     武惠良灰心喪氣地躺在床上,屋頂似乎在頭上面旋轉——生活的信心粉碎了,崩潰了! 他昏亂地想,也許人生正如某些人所說,就是一場瘋狂的角逐,一切都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既然是這樣,也就索性寬容地看待一切,包括寬容地看待自己。

    為什麼要那麼認真呢?是的,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

    他太認真了!人和社會,一切鬥争的總結局也許都是中庸而已。

    與其認真,不如随便,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有錢就尋一醉,無錢就尋一睡;與過無争,随遇而安……這樣想的時候,他渾身不免冒出一身冷汗。

    這還象一個團地委書記嗎?這是一種徹底的堕落!純粹的市儈哲學! 一身冷汗出過之後,他感到身上輕松了一些,于是便穿衣起床,在廚房裡用涼水抹了一把臉。

     他看了看牆上的大電子石英鐘,時針剛指向九點。

     他吸了一口氣,就出門騎上自行車,到團地委去上班。

     不管他内心怎樣憂心如焚,萬念俱灰,一旦置身于他的工作環境,便又不由地象往日那樣忙碌起來。

     第一個走進他辦公室的是少兒部部長田潤葉。

     潤葉已完全是一位工作老練的幹部。

    她穿一身樸素的衣服,剪發頭稍稍燙了一下,身體比過去略豐滿一些,臉色又恢複了很久以前的那種紅潤光鮮。

     她把一份稿子放在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