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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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用平靜而清爽的語調對妻子說話。

     秀蓮望着他笑了。

    她的笑容看起來是那樣令人心酸。

    丈夫重新振作起精神,對她來說,那就是希望。

    隻要親愛的人不倒下,再大的苦難都沒有什麼。

     是的,沒什麼,當年她從山西攆來和他一塊生活的時候,不也是困難重重嗎?隻要人本身鋼巴硬正,即使去讨吃要飯,那又有什麼可怕! 秀蓮趕緊點火做飯。

     她給丈夫烙了幾張白面蔥餅,又打了一碗荷包蛋。

    丈夫吃飯的時候,她給他收拾那個多時不用的黑人造革皮包;又把那身過去做生意穿的“禮服”從箱子裡翻出來。

    她要把出門的丈夫重新打扮得象往常一樣。

    人憑衣衫馬憑鞍,一身好衣服能給人添許多精神! 孫少安穿起那身禮服,把黑人造革皮包斜挂在肩頭(裡面裝着僅存的幾盒“牡丹”牌香煙),在妻子滿含期望的目送下,出了家門,順着公路向南走去。

     他先來到石圪節鄉政府,找到了他的老同學劉根民。

    他的情況根民一清二楚。

    “……唉,我隻能給周縣長寫封信,你帶着去找他,看縣上能不能幫助你解決困難。

    少安,我和你一樣急,隻是鄉上根本解決不了你的問題。

    這裡沒權給你貸幾千塊錢呀!”根民很誠懇地對他說。

     “我又不是不知道這些情況!你千萬不要為難!你能給周縣長寫封信,這就滿好了。

    ”少安為一次又一次麻煩他的老同學而感到十分内疚。

     孫少安帶着根民寫給周縣長的信,從石圪節搭車當天就去了原西縣城。

     他碰了個大釘子:周縣長到省上開會去了,一個星期都回不來。

     少安垂頭喪氣走出縣政府大門,在原西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

     他癡呆呆地立在十字街旁一個角落裡,愁得象個傻瓜一般。

    觸景生情,往事又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他想起了當年他和潤葉在這裡的交往;想起他和牲畜一起拉着沉重的架子車往中學送磚;想起那年“誇富”會上的遊行;想起他氣勢非凡地在這裡交談生意,請人家吃山珍海味——現在,他一副破落相,如同鬼魂一般遊蕩在這街頭,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 他在恍惚中突然想起一個熟人。

     他決定去找找以前在他們公社當過領導的徐治功。

    聽說徐主任已經從水電局調到了鄉鎮企業管理局,正是他們這号人的“娘家”,何不去他那裡碰碰運氣嗎? 孫少安幾乎不抱什麼指望。

    但人到急處,往往盲目瞎碰。

    他知道,徐主任在石圪節時,對他的看法很不好。

    那年為多留了一點豬飼料地,他還組織大批判過他。

     出乎少安預料的是,徐主任——現在應該叫徐局長,很熱情地接待了他,似乎已經忘記了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不愉快。

    少安馬上覺得,人家徐主任終究是大官,心胸開闊,不記前嫌,而他卻用老百姓肚量估摸人家,實在是……不過,治功熱情倒很熱情,但這裡不能給他解決任何問題。

     “走,我引你到農業銀行去!你的情況我知道哩!周縣長都親自到你的磚場參加點火儀式嘛!” 孫少安很受感動地跟着徐治功來到了縣農行。

    在這一刻裡,徐治功簡直就是一位下凡的天使! 治功在縣農行的營業室還沒把話說完,負責貸款的營業員就打斷了他,說:“這個人的情況我們知道。

    我們不可能再給一個不僅無償還能力,而且還破了産的人貸款!” 徐治功又急忙叙說了周縣長如何為孫少安磚場點火的情況——他幾乎把這件事編成了故事。

     營業員看來有所松動。

    不過,他說:“那你們得尋承保單位。

    ” 徐治功難住了。

    盡管周縣長支持過少安,但這小子已經搞塌火了,他徐治功可沒膽量承保——孫少安再塌火了呢? 徐治功于是接連給縣上和城關鎮幾個企業單位挂了電話,詢問看誰家能給孫少安貸款作個承保單位。

    沒有人答應這件事。

     徐治功雙手一攤,表示這事他已經無能為力了。

    不過,他安慰他的前臣民說:“等周縣長回來,我一定給他彙報你的情況!” 再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少安說了一堆感謝徐局長的話,就隻好返身回雙水村了。

     當他坐在北行的公共車上,望着車窗外綠意盎然的山野,視線漸漸模糊起來,他難受的不僅是他沒有貸到款——這結局實際上比他預料的還要好;他隻是不忍心目睹妻子那雙殷切期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