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龍現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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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畹兒,畹兒!” 他一切都明白了,他知道姚畹是聽到了陸介的死訊,他一急,抓住張大哥的手臂道:“畹兒聽到……陸介死了……” 張大哥霍然大驚,他們兩人看準江心一塊巨石,猛一拔起,一齊落在那石岩上,方才落腳,隻見又是兩條人影如大鳥一般飛降而落,凝神一看,正是查汝安及王天。

     擡眼望處,姚畹正爬上十丈外的一塊岩石之上,姚百森大喝道:“畹兒,你千萬不要動!” 姚畹把濕頭發向後一攏,她緩緩轉過身來。

     姚百森急得雙目噴火,他待要踴身一躍,張天行一把扯住他道:“過得去嗎?還是我來……” 姚畹忽然“唆”的一聲,抽出一把尖刀,她用刀尖對着自己的胸脯,哭着叫道:“哥哥,你不要逼我,你們要是追我,我立刻死給你們看!” 姚百森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張天行緊緊抓住他,姚畹叫道:“你們快回樓上去!” 姚百森道:“畹兒,那麼你呢?” 畹兒嬌笑道:“我去尋陸……哥哥……” 姚百森叫道:“陸介已經死了,畹兒……你……” 畹兒哭道:“不,不,陸哥哥沒有死,他不會死的,我們沒有再見一面之前,老天爺不會叫他死的……” “畹兒!” “哥哥,你們快回樓上去,不要逼我!” 她手上的尖刀亮光光地一閃,姚百森心中一緊,張大哥輕聲道:“咱們先依她,否則這小妮子什麼事全做得出!” 姚百森長歎了一聲,他們飛縱而起,回到樓台外,隻聽得姚畹尖叫一聲:“哥哥,你回家去吧,不要管我……” 她窈窕的身形幾起幾落,在江中露面的石尖上縱飛,最後借着一隻順江而下的帆船一落足,到了對岸,霎時消失在莽莽丘林之中。

     張大哥緊抓住姚百森,他嚴肅道:“目下畹兒不會有危險,但是我們千萬不能立刻去追她,否則……” 姚百森仰天長歎,到此刻他才發現手足之情在他心中是何等的深刻,雖然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鐵漢”! 查汝安和王天都感到無話可說,雖然他們有了不起的武功,但是有些事是武功也不能解決的啊! “畹兒,畹……” 姚百森在心中默默地喊着,此刻,他希望天上真有個神,隻有神的力量能保護他親愛的妹妹。

     天空的白雲悠悠,欄外的長江滾滾,姚百森覺得,直到今天,才算懂得什麼是愛,什麼是愛的力量。

     何處春風至? 飄飄送燕群。

     朝來入庭樹, 孤客最先聞。

     寒冷漸漸地退了,該是春天了吧? 春天,令人有奮發之感,人們一想到了綠油油的春色,心中便會一陣抖擻,仿佛那一片片的樹葉,都輕輕地拂着他們的心扉似的。

     但是在春風普拂之下,有的人的确感不出那令人振奮的春意,地們心中,仍然飄着去歲嚴冬的寒冷! 是的,這股寒意是來自人們的心中的,驕陽再溫暖十倍,也無法使他們的心田得到溫暖的。

     時光飛馳,陸介沉人沉沙谷,匆匆七八個月了,武林中是一片陰霾…… 這是因為,破天全教之戰的消息在江湖上傳播出去了,随它那傳奇性的事迹所至,人們的心中便浮起了一片陰霾。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隴西大豪安氏父子和各英豪死訊,他們是北方武林的重心,重心一失,能不使人不知所措嗎? 于是,安門的長公子,在京中服官的安伯恕踉跄地回西安奔喪了。

    他是一個文士,當然起不了什麼作用,但人們對安府的認識,更因這次安氏父子的殉義和安大公子的作為,而有了進一步的了解與佩服。

     大家都說,安氏不愧為狀元之後,書香之族。

     同時,大家也都惋惜地說,要是神龍劍客在的話,事情可能會完滿一些,因為他對于天全教的接觸最早,研究也最深刻。

     對于旁人而言,何摩的葬身萬丈深谷,隻是一個惋惜,但對于武當山上一個終日以淚洗面的女道士而言,其意義又何止于此? 陸小真在遇到陸介以前,她的心情也并不是快樂的,不過,她總有個希望,雖然那希望又是何等的渺芒——在茫茫人海中,她有一個從小失散的哥哥,她隻知道他的名字叫作陸介,此外她對陸介是一事不知。

     這叫她如何去找呢? 但是,極端意外地,她在生平第一次下山去找師姑的時候,便遇到了陸介,而且,陸介也把他的拜弟何摩,投入了她那平靜的心湖中。

     她是一個舊禮教熏陶下的女子,由于長時期的和異性隔絕——她平日所能接觸到的男子,都是道冠峨然的全真,而且幾乎全是她的長輩——她不免會對合于心意的年輕異性有莫名的好感。

     由于這油然而生的好感,使得她更加惶然了,她不知道這是長期壓制及初通人事所必有的後果,她直覺地以為他便是托付終身的最理想的人選了。

     她是帶發修行的,那隻是為了在道觀中生活上的方便,那并不能支配她今後生活的形式,況且,她的師父白柏道長曾一再說,她不是一個修道人的格局。

     這就是初戀的醉人之處,因為她使你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所須要的。

     有人說,在初戀中的男女,相隔得愈遠,愈不容易見面,就愈會動情,大凡一個人對于心中渴望而不能得見的事物,都會産生不自制的情緒的。

     因此,在陸介的時代裡,男女之間是隔絕的,但隻要少男少女能有見面或接觸的機會,往往在他們的心中,便會産生了情愫。

    這種缺乏了解的感情,當然是不成熟的,沖動的,但又造成了多少千古哀豔的韻事? 陸介之于姚畹,姚畹和查汝明之于陸介,甚至陸小真和何摩之間的感情,都是這方面的例子。

     于是,古往今來的文士們在歌誦着這些如詩般的故事,他們贊歎他說:“這是一見鐘情!三生有緣啊!” 但是人們心中的豔事的主角,卻是時代的犧牲品。

     悲劇固然能赢取旁觀者的眼淚,但是,劇中人的感覺又如何呢? 何摩的失蹤,使初涉情海的陸小真的心中,充滿了一片茫然的空虛,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心中的感覺是如何的。

     盡管神龍劍客素以行蹤飄忽,神龍不見首尾而聞名,但是他竟沒參與大破天全教之戰,是使人百思而不得其解的。

     何摩是天全教的第一号公敵,查汝安隻能算第二号。

    因為,第一個向世人公布天全教真面目的是他,第一個挺身而鬥天全教的也是他。

     因為他堅決的主張,他們三兄弟才到處追剿蛇形令主——天全教主。

    但是,出人意料地,這次圍攻天全教之戰,他們三兄弟都沒有參加。

     陸介是中了天全教主計,葬身于沉沙谷中,這是世人所公知的。

    但是,韓若谷和何摩又到了哪裡去了呢?他們除了武林公仇之外,更應該挺身而出,為陸介報仇啊?人們疑惑了。

     世上關心韓若谷的人不多,因為他的師承及一切行動,都不大為外人所熟知,但何摩則不然,峻炯門下凡已出山的弟子,都奉了掌教的飛谕,找尋他的下落。

    武林中無疑地将引起一陣騷動。

     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卻有人比峻炯掌教更關心何摩的下落,那便是武當山上一個默默無名道士——陸小真。

     她直覺地認為,何摩是木在人世的了,她想:要不然,他決不肯袖手旁觀的。

     陸介的死和何摩的失蹤,不啻是兩起響雷,在她平靜的心海中震吼着。

     這短短的幾個月,對陸小真的影響真大了。

    幸福得而複失,這是何等的殘酷! 自從她在沉沙谷聽到陸介的惡訊之後,心中便是失常,而後,大破天全教之戰的詳情在江湖上流傳出來了,于是她更是心亂了。

     一個月明的晚上,武當山清虛峰背的一個松林裡,忽然傳出了陣陣幽怨的笛聲,那聲音甚是清脆,竟不是尋常的絲竹之聲。

     何人月下弄玉笛?随風飛舞不知寒。

     順着那細緻的月光,穿過了黑密密的松針看去,隻見在令人生津的夜風之中,橫着一支黃脂般的玉笛,在那六個圓圓的笛眼上,正自有六支春蔥般的玉指在上下舞動着。

     那魔幻般的音符,便是從這笛中發出。

     陸小真那幽幽的心境,仿佛已随着口口蘭氣,脫胸而出,化在這上下抑揚的音樂中一般。

     她胸中的思潮也随樂而起,本來,她想把煩惱融化在音樂之中,哪知反而勾起了一陣陣的遐思,把她帶到了虛無的國度裡;陸介耿直的臉孔,以及何摩那攝人的眸子,此時又在她心頭浮現。

     于是,她悶氣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笛,幽幽地長歎了一聲。

    她沉默了半晌,又緩緩地用笛子輕輕敲着左手掌。

     松枝婆婆地搖曳着,攪碎了月光,那破散了的光華射在陸小真的道服上,隻見她的身影也和她的心一般地,是破碎的。

     月光投在一株蒼翠勁拔的松樹下,月光兒移動了,那樹影也一分一分地轉移着。

     忽然,在樹影旁,又添了半個黑影,靜靜地躺在地上。

     那黑影靜止了半晌,方才輕輕地往有光處移了一步,于是,整個影子都暴露在月光下了,那是一個穿了文士服的人。

     陸小真背對着那人,但清清楚楚地見到了他的影子,她雙掌微微發抖,低下頭來,輕啟朱口道:“尊駕大名?” 那人并不作答,隻是極迅速地跨了一大步,走到了陸小真的正面。

     小真心中多渴望這人是何摩?她記得就在此山上,何摩也曾意外地與她相遇過。

     她看到了那人的雙腳,于是,她緩緩地擡起頭來,目光漸漸由下而上,終于,停在那人的臉上。

     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雖然,他長得比何摩還清秀。

     刹那間,小真内心冷卻了,她呐呐地道:“你……” 她心中仍存着一線希望——神龍劍客是精于易容之術的。

     那人淺淺地苦笑了一笑,便笑得仍是何等醉人。

     但他的目光卻不如何摩銳利,何摩眼中那攝人的光輝,将是小真永世所不能忘的。

     她終于迸出口道:“你是誰?” 那人眼中忽然也迸出了一串晶然的淚珠,上前半步,跪倒在地,吸泣道:“陸姊姊!” 陸小真已近麻木的神經,最初是極為震動的,因為,那人是個男子啊!但聽他一出聲,竟又是個女子,陸小真有些手足失措,她不知如何稱呼那人才好。

     那易钗而異的女子止住了啜泣道:“陸姊姊,我是畹兒。

    ” 陸小真微微吃驚,忙上前扶住她道:“你是姚小姐?” 她曾在沉沙谷邊,聽查汝安提到過姚畹,知道姚畹是伏波堡主姚百森的妹子,當然,她并不知道響兒對陸介的情愫。

     畹兒猛地擡起頭,決然地道:“陸姊姊,陸大哥一定沒有死!” 她雖是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一句,但陸小真并不覺得突兀,因為陸介的死一直困擾着陸小真的心,一刻也沒停過。

     陸小真一怔道:“但是,那是沉沙谷啊!” 語氣之中大有沉沙天險,無人能生免之感。

     姚畹被她自地上扶起,牽着她的右手,誠懇地道:“陸妹姊,别人不關心陸大哥,就是關心,他們男人也不會相信我的話,但你一定要和我合作,陸大哥是好人,他絕對不會不明不白地死掉的,況且……” 陸小真緊張地問道:“況且什麼?” 她何嘗不希望陸介死不了? 姚畹略略一頓,方才道:“你看我是不是一個好端端的活人?” 陸小真還道她在說笑話,看她那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反而噗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這是她近來唯一的一次笑聲。

     姚畹鄭重地一個一個字地說道:“但我曾從黃山上摔下來,現在不還是活着嗎?” 陸小真才知道她方才問話的意思,她微微地考慮了一下道:“姚姑娘你先說說你的經曆。

    ” 姚畹悠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