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往事如煙

關燈
在怎會結結巴巴起來了? 她不忍再逼他認錯,雖然她并不知何以他會如此低聲下氣,她隻是裝得冷冷地說道:“你才來一會兒?” 何摩莫名所以地點點頭。

     小真暗暗松了一口氣,因為,她那手九九八十一式“領心劍”并未被他窺視到,忽然,她有個奇特的念頭,她想:“神龍劍客”人稱青年高手之一,我要替本派取這争雄天下的名頭,何不用他作試金石?況且,也可以看看他是否真是名不虛傳? 未經世道的她,根本未想到失敗這方面。

     何摩聽她突然地問自己是何時到的之後,又沉默起來,不禁心中着急,他簡直不知如何打破這窘局才好。

     隻見她玉嘴微斜,貝齒輕咬口角,一副天真憨态,卻又嬌柔萬分,但那鬼靈精的頭腦,現在又葫蘆中不知在賣什麼藥。

     因此,他隻有耐心地等着她說話。

     小真心中既有了打算,忽然,盡量裝得很莊嚴的樣子道:“何大劍客,你既然說我們武當不行,和我師姑架了梁子,我倒要讨教一二啦!” 她把聽過的幾句江湖話,拉拉湊湊地沖出了口,總算沒有辭不達意。

     何摩見她忽又反口,聞言一怔,急道:“陸真人!” 小真看到那副窘急相,實在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她忙一擰身,往左邊的一片林子中竄去道:“快來!” 何摩不由自主地跟了前去。

     忽然,他依稀地聽到她的讪笑聲。

     他不覺有些憤怒,因為,他誤認她是在瞧不起他,他長嘯一聲,一股英豪之氣,終于憋不住了,他施展崆峒神功,快若流星般地往她的身旁沖去。

     小真從身後的風聲可知,何摩已施展全力而為了,她心想:先鬥鬥輕功也好。

    哼! 她一聲不響,也自施展全力,那本來已經飄忽的身形,這下更見輕靈,有如星丸般地在山石花木之間躍來躍去。

     何摩雄心頓起,也一步不放松。

     他們事先并沒有議定以何地為終點,因此就好像一對情侶在捉迷藏,男的要追上女的,而女的偏不讓他觸及。

     但他們的内心可不像開始時那種感情洋溢,現在,崆峒、武當這二派的後起之秀的他和她,是以本派真傳在相互鬥勝,他們現在的内心,是充滿了責任心與榮譽感。

     有好幾次,何摩快趕上她了,但她武當的“平步青雲”絕技,也決非易與,她對此山上的形勢是何等熟悉,一花一木的位置全了然于胸,因此她隻消輕踏碎步,猛然轉向,何摩就會沖過了頭。

     這種捉迷藏式的鬥輕功,在前面的就占了便宜,因為主動之權在她。

    但她奔跑了近一個時辰,兀自擺脫不了何摩,雖然一再閃躲,但也不過換得片刻的喘息。

     她是一個女子,女子在身體方面的先天條件是輸于男性的,她知道再比下去,對她是決無好處。

     她心中對何摩的喜悅,更加深了一層,因為她知道神龍劍客的是名不虛傳,捷如神龍不見首尾! 而身後不遠之處,已自傳來他那兀自神定氣昂的呼吸聲,這象征着何摩内力的精純!而何摩對她也更加愛慕,因為一個女子能如此貌美而功力又如此之強,實在是不易的。

     他曾在伏波堡中窺伺過陸介的行動,因而見到了姚畹,他雖然非常關切陸介,但男子的天性使他多少有點妒嫉陸介,因為,畹兒是如此的可愛! 但是,在他的心目中,陸介的妹妹——小真,也絲毫不遜于畹兒,而小真,正在他前面不及十步處疾奔着。

     一種男性特有的沖勁,加快了他的步伐。

     小真己奔出了樹叢,而眼前是片土場子。

     何摩見狀大喜,因為在這種場合中,她那憑藉地形上的優勢而作的騰挪功夫,将是無用武之地。

     因此,他發出了一聲如龍吟般的清嘯,他的身形,像飛箭,像流星,迅地劃空而前。

     小真感覺到背後那股勁風之強烈,而且,空氣是陣陣激蕩,如波如浪,她駭然了,這等功力實在勝過于她。

     因此,她毅然地駐足停步,忽然轉過身來。

     有如此之沖勁之下,她竟輕易地完成了這三步動作,而且是如此輕描淡寫,飄逸如仙! 何摩正自加速至最高速度,哪還停得下來,而這時他倆之間才不過五步距離! 小真依然地微笑了,這是考究他輕功的最後一步測驗,因為,至少她自己能懸崖勒馬,而他呢? 其實何摩的功力高,速度比她快,停身自是更難。

     但是,何摩見到她那倩美的笑容,不知是在讪笑他,還是在鼓勵他?他決心作一個前所未有而大膽的嘗試。

     他并未減低自己的速度,而又跨出了一步。

     就在這提腳之時,他已發動了全身的功力。

     他猛地吐氣開聲,兩掌往小真與他之間那塊地上一拍,他一腳踏實之時,也用力一蹬,藉着這同時而至的三股往上的力道,他身形猛地上蹿。

     在空中,他旋轉不已,以消去往前沖的力造,空氣因他這高速而轉動,因而激起了一股漩流,發出吱吱的尖聲,仿佛旋風似地,更掃他的身形托上。

     他口中吐出了悠然的長嘯,配合着他那逐漸停止轉動的軀體。

     眼看他要往下落的時候,他手中忽然抛出一物。

     原來是方才他一拍之時,順手一抓,已自抓了一大片硬土,而他此時将硬上抛出之際,雙掌迅速一翻一拍,藉這輕微反擊之力,他那仿佛三兩棉絮似的身軀,已自飄回在原地。

     而他兩手拍出的力道,純系一股推力,那片硬上竟絲毫未損,也落在原地。

     小真見他的身手是如此的驚人,心中暗暗折服,不禁脫口而出地贊道:“好俊的功夫!” 何摩玉面頓時飛紅,忙笑道:“豈敢與姑娘的‘平步青雲’相比。

    ” 小真見如此高手猶誇贊自己,當然芳心大為受用,但仍嘟起小嘴道:“你老跟在我後幹嗎?” 她明明是要和人家比輕功,但現在反倒派起何摩的不是了,怪的是何摩可也真是威風盡無,怔了一怔道:“我,我想璧還一物。

    ” 說着自懷中掏出一幅白色的絹布,上面還有斑斑血迹,這是小真的袍角,她撕下來給他裹傷的。

     她見到何摩如此珍重她的一絲一物,内心湧起了無名的欣慰,但嘴中可不能疲軟,說道:“送你算了。

    ” 何摩見她仍是十分冷淡,又接不上腔了。

     小真心中也是在打鼓似的,見他兀自通紅着臉,傻立在當地,不禁暗暗恨罵道:“傻小子!你那股勇勁跑到哪裡去啦!” 她為自己抑制不住的情感所驚眩了,這是她自皈依三清以來,從未有過的沖動啊! 她的師父——白柏道長曾一再說她不是修道人的格局,但她至少曾想盡力往苦修的意念上努力。

     現在,她明了了,她已完全不能自制。

     她為自己的内心而喟歎,于是,她低下頭,左腳輕輕在地上前後地踢着,忽然,她不經心地踢着了一塊小圓石子。

     那石子急速地滾動而前,她雙目無意識地看着它前進,于時,她見到了一雙布履,猛地踩住了那石子。

     她羞澀地瞄了他一眼,而臉兒仍嬌羞地垂着。

     忽然,她發覺,他那如火炬般的目光正射向着她。

     她急忙閉起眼睛,勉強克制住自己的心神,背過身子。

     在這一刹那間,她冥冥中似乎見到了“天下第一”這四個大字,她竭力對自己說:“不要把他當作何摩,他是你競争武林盟主的對手呀!” 可是,她的心海中索繞不已的,還是他那身形。

     他是在她修行了十多年來,唯一能闖入她心海中的男子,她并不知道大多事情,但她隻是直覺地喜歡他。

     但是,何摩盡可能在短短幾天中,戰勝了她苦修的意念,而對她那問鼎天下的雄心,究竟有否徹底的摧毀力呢? 兩雄相遇,必有一傷啊! 她無聲地背對着他。

     何摩迷糊了,他望着她秀麗的背影,欲言不得。

     忽然,她激動地吐出了二十幾個字! “久仰崆峒百禽劍法冠絕天下,武當弟子陸小真有心領教,敬請何大俠賜招!” 何摩急道:“陸……” 他實在接不下去,因為,忽然之間,他自覺任何對她的稱謂都是不适合的。

     小真迅速地轉過身來,她那幽暗的目光仿佛是想告訴他:“與其來日幹戈相見,不如今日私下比個勝負。

    ” 她是個溫柔可愛的女子,但也是一個有着強烈事業心的女人! 但何摩又哪能領會到她的一番苦心? 這是武當弟子對崆峒門下正式的激戰,事關兩派聲譽,并非是個人之間的單純問題。

     何摩惶恐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怯勢,想當年,他初出江湖,獨闖天全教總舵,也絲毫未有怯意。

     他吞吞吐吐地道:“身無佩劍,疑難從命。

    ” 他想以此避過算了,實在說,他也沒有更好的理由。

     好勝心最強的她驚訝了,神龍劍客竟會臨場退卻! 何摩也為自己的行為而震驚,他幾乎是沒經過大腦,話便說了出口。

     她初是高興,因為天下高手之一的何摩都不敢與她為敵。

     但是,她迅速轉喜為怒,因為,相反的,威名日振的何摩更可能是不屑與她為敵,她心中恨聲道:“你們男子都瞧不起我們是不是?” 她把何摩看作白三光那種人! 何摩怕她再迫自己出手,抽身想走,但一時又舍不得離開她——也自上次别後,時時刻刻都沒忘過她。

     忽然,山腳下升起一支紅色的流星,何摩想起陸介還在山下探這些流星的真情,忙對小真道:“你哥哥在山下有事,我失陪了。

    ” 也不等她回語,忙一轉身,徑往山下那流星升處撲去,他心中暗自透了口氣,因為他自認可以勝過她,但他更不願傷她的自尊心——每個練武者皆有勝負之心的! 小真不料他走得如此之快,心中十分懊悔方才自己的孟浪,因為她也明白,不管是何種理由,何摩是絕不會也不想和她交手的,她自覺有點欺人太甚了。

     她想追上去解釋,她并不是存心的,她實在很喜歡他,但她躊躇了,到底,她們才見過兩面,不過一個月的交情呀! 當她念及到何摩所指的是陸介——她的大哥哥時,她開始心急了,這是因為手足親情,她望着已縮成一點的何摩的身影高叫道:“何大俠!” 但何摩連頭都不回,不知是他誤會她還在挑他動手,還是根本沒聽到?而山谷中卻冷冷地傳來了不絕的回音,仿佛是在諷刺她似地。

     她怅然地眺望着那方向,正在這時,現裡的鐘聲突然打破了周遭的甯靜,她留神細聽,這是緊急集合的訊号。

     她知道一定發生了大事,但她仍是緩緩地走回現去,口中喃喃地念道:“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山風西起,吹亂了她的心田中的禾苗。

     而何摩的腦海中,也沒有片刻的安甯。

     他為自己的木怕而懊傷,但也為陸介擔心。

     他施展了崆峒神功,又加上下沖之勢,這分速度可真驚人,但他仍覺得太慢,他要更快——更遠離開方才不名譽的怯場處,而也為的是,更接近陸介,那兒勢必有場罕見的激戰! 但他多少會失望些,因為事實上陸介和蛇形令主的這場鬥争,已接近尾聲了。

     景物如飛矢般地往身後掠過,忽然,他聽到一聲沙啞的長笑道:“本令主先走一步!” 何摩聽出那就是蛇形令主。

     接着,聽得白三光那老兒角笑道:“姓陸的,老夫再陪你走兩招!” 何摩曾在二百招内被蛇形令主所傷,其實上次他根本無心作戰,他那時仍念念不忘小真的容姿! 武林高手鬥技,絕不能絲毫的分心,因而他敗得不甘心,他誓與蛇形令主再決雌雄。

     因此,他機靈地往那發聲處撲去,正在這時,他聽到防介高聲道:“全真門下誓為武林剪除巨賊!” 他那股正義之氣,在這幾個字中,完全表露無遺。

     何摩心中更是傾服陸介,因為武者并非是挾技橫行之徒,最主要的是要有正義二字。

     他聽得前面八九丈的林子裡,正有一個絕頂高手在奔馳,他直覺地判斷,這是在兔脫中的蛇形令主。

     他毫不猶豫地解下自己虛系上的腰帶,這是由幾股白金纏卷而成的,他想:“隻要能阻止他,便可與陸二哥夾擊了。

    ” 想着,不由自言自語地冷笑道:“蛇形令主!今天總算有個公道!” 他飛身上樹,晃得前面有條數尺寬的小溪,兩旁芳草萎萎,雜花盛開,景色頗是宜人。

     在河對岸約二丈處,便是一大片竹林。

     這時正有一個人撲奔那片林子,何摩看得仔細,那身黑衣,不是蛇形令主又誰?他忙大喝一聲,有如春雷乍起地道:“賊子你走,神龍劍客在此!” 哪料随風而至的,竟是一聲陰狠已極的冷笑。

     何摩往那溪岸奔去,隻見在對岸右首那面也奔來了一人,隔有五六丈之遙。

     那人奔的甚是迅速,邊道:“三弟,那賊子走到哪裡去了?” 何摩知是陸介,心中大喜。

     忽聽林中一聲暴喝,這雄偉的聲音,他們是何等熟悉。

    何摩和陸介都大喜,異口同聲地喊道:“韓大哥!快追蛇形令主!” 語聲未歇,隻聽得蛇形令主那沙啞的聲音大喝道:“去!” 接着是一陣猛烈無比的拳風聲,中間夾着韓若谷一聲悶喝,何摩和陸介大驚,知道是自己的喊聲使韓大哥分了神,心中都是又急又懊悔。

     又聽得嘩啦一聲,韓若谷那瘦長的身子從林中連連閃跌而出,竟壓斷了好幾枝碗口般的巨竹,他再退了四五步,方才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陸介、何摩還顧什麼蛇形令主,忙撲上去,隻見韓若谷從地上慢慢起立道:“好險,好險!” 何摩見他胸衣上已被抓裂了一大塊,白皙的肌膚都呈現在眼前,真是險不容緩。

     二人見他傷勢無疑,都松了口氣,一時倒反無話可說。

     韓若谷無言地看着兩個義弟,陸介知道他心中十分惆然,忙大聲道:“天佑正人,必滅此賊。

    ” 周遭的空氣受了激烈的鼓勵,竟嗚嗚作響! 何摩茫然地注視着蒼天。

     韓若谷木然地立着,若有所思,也不遮掩胸衣上的破洞,良久,他嘴角上卻浮起了一絲奇異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