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速戰速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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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太太的人生理想,頗得滿清旗人的傳統,老三點兒,就是吃一點兒,喝一點兒,樂一點兒。

    為了這老三點兒,旗人是要找錢來花。

    她沒有找錢的能耐,卻同意丈夫不擇手段去找錢。

    現在西門德所說,完全和她意志相符,她怎的不高興,所以從立刻起,她又高興起來了。

    第二日,安靜的過去。

    到了第三日,她就有點忍耐不住,吃過了早點,就向博士建議道:&ldquo老西,你到海棠溪去看看吧,也許亞傑今天會到的。

    &rdquo西門德道:&ldquo哪有那樣快?裝貨的車子,就算一次不抛錨,也要三天半才能到海棠溪,電報發後,車子才能走。

    電報到了多久呢?太太。

    &rdquo她想着也是,就不催了。

     可是到了第四日,她根據博士所說三天半的時間,認為這日下午,車子一定可到,兩三次催着他到海棠溪去看看。

    西門德明知這日下午,車子未必能到。

    可是太太卻是實心實意的期望着,若要不去的話,也許會急出太太的病來。

    吃過午飯,就匆匆地走向海棠溪。

    到了這裡,當然也就在停車地方,探視一番。

    雖是沒有車子的蹤影,依然不敢回去,在小茶館裡,直坐到四點鐘方才回家。

    還在山坡下老遠的就看到太太倚着樓欄杆在張望。

    自己倒笑了,自言自語地搖着頭道:&ldquo對付這位太太,真是沒辦法。

    &rdquo還隻走到樓下呢,她老遠的就向下喊着問道:&ldquo車子來了嗎?&rdquo博士走上樓來,才笑道:&ldquo我說,你又不相信,讓我白去候了半天。

    &rdquo太太沉着臉道:&ldquo你幹什麼事,都是這樣慢條斯理的!&rdquo博士笑道:&ldquo這真是冤枉了,車子不來,我特别加快,也是無用。

    &rdquo她道:&ldquo我是說你答複得太慢了。

    你在院子裡,我就問你。

    可是你一定要上了樓才答複我。

    &rdquo西門德聳着肩膀,隻是架腿坐着吸雪茄,太太望了他道:&ldquo你是存心氣我,你不知道我是個急性子的人嗎?你既然去等車子,你就該多等一會兒,這麼一大早的就回來,也許你剛剛一走,車子就到了。

    &rdquo博士看她是真生氣,也就不敢再和她開玩笑了。

     但今天這關雖已過去,料着她明天一大早又是要催着去的。

    若是一大早就上海棠溪,到了下午五六點鐘方才回家,這一天的工夫怎樣經受得了。

    因之預先撒了個謊道:&ldquo到了明天,你可别忙呀!他們跑進出口的人,有個不可解的迷信。

    就是上午不到站,縱然開到了,也要在離站幾公裡的地方停下車子來,挨到下午方才開到站頭。

    所以我們要去接車子還是下午去。

    &rdquo太太道:&ldquo那是什麼原故呢!&rdquo博士道:&ldquo就是這樣不可解了。

    我根本不迷信這個原則,我也沒有去打聽,大概是由昆明的市場習慣傳染下來的。

    昆明照例上午無市。

    &rdquo西門太太自沒有料到這是謊話,也就沒有追究。

     次日上午,她因為知道車子不到站,卻也照常過活。

    到了十一點鐘,就催開飯,吃過飯,不到十二點鐘,她已化妝換衣服,穿皮鞋,一切辦得整齊了。

    問博士道:&ldquo今天我們不去接車子嗎?&rdquo博士笑道:&ldquo海棠溪可沒有什麼地方讓你去休息,你不嫌去得早一點嗎?&rdquo她已把手皮包拿在手上,看看手表道:&ldquo已是十二點半了,可算是下午了。

    假使亞傑上午就到了,停在幾公裡外的地方,我們到了海棠溪他也就到了。

    博士暗叫了一百聲&ldquo豈有此理&rdquo,可是嘴裡不敢說出來,隻好帶了微笑,跟着她一路走。

    下得山坡,雇了兩乘滑竿,坐到海棠溪。

    博士知道這位夫人,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脾氣,空言勸說不生效力。

    下得滑竿,就徑直帶她到海棠溪車站上來。

    短短的小鎮市是幾家酒飯館、雜貨店,馬路上空蕩蕩的,倒不見有什麼車輛進口。

    這一帶有幾爿進出口的聯絡站,亞傑那爿五金西藥店,也有個不懸招牌的聯絡站。

    博士帶着她到了那裡,先問過了一遍,車子并沒有到,話是當面問人的,當然她沒有什麼不信。

    先讓她安下了這顆心,然後帶了她在附近一家茶館裡,找一個臨街的茶座坐了,而且還請她上座,讓她面對了大街。

    這樣過來任何一輛車子,她都可以看見了。

     西門太太理想中的海棠溪,以為也是儲奇門、都郵街這樣的大街,又以為他們的聯絡站,也是個字号。

    殊不料這個碼頭上根本沒有街,要走一兩華裡,才有一截市面,而問信的那個聯絡站,也是黃土牆矮房子,裡面并無處可以落腳。

    這樣博士引她來坐小茶館,那就無可推辭了。

    小茶館她是看見多了,也是覺得不堪領教,根本沒有坐過。

    現在靠住一張黑漆漆的桌子,坐在硬邦邦的木闆凳上,決沒有在咖啡座上那樣舒服。

    面前放着一蓋碗沱茶,喝起來自沒有龍井香片那個滋味,也沒有紅茶那個滋味。

    她喝一口,根本就感到有一點兒澀嘴。

    茶兌過一回開水,變成了陳葡萄酒的顔色。

    這是她自己甘願來的,不便有所怨尤。

    卻向博士笑道:&ldquo我在溫公館也喝過沱茶,可不是這個味道。

    &rdquo博士笑道:&ldquo什麼東西能拿溫公館打比呢?狗吃三頓飯,也會比普通人士高上一籌。

    他們喝的沱茶,自然是精選的。

    溫公館裡的沱茶,小茶館裡也有,那也不成其為溫公館了。

    &rdquo 西門德心裡可就想着,我這位太太,這兩天逼得我也太苦,我應當懲罰她一下。

    于是出了茶館,帶着她順了公路走去。

    羅家壩這一帶,恰是窮山惡水,兩邊毫無樹木的黃土山下面,窪下去一道帶梯田的深谷。

    順流着一條臭水溝,溝兩邊有些民房,不是夾壁小矮屋,就是草棚,還有些土饅頭似的墳墓,亂堆着在對面黃土山頭。

    博士道:&ldquo過去十八公裡可以到南溫泉去洗個溫泉澡。

    此外是沒有什麼可遊玩的地方了。

    &rdquo 她今天恰穿的是一雙半高跟鞋,走着這遍體露出骨頭的公路,自不怎樣的舒服,慢慢地感到前腳闆有點兒擠夾難受,身子也就随着有點前仰後合,于是離開路中心,就在路邊有幹草皮的路邊沿上走。

    博士道:&ldquo太太,你是不慣抗戰生活,在路邊草地上坐一會子吧。

    等着空手回頭滑竿,擡了你回去吧。

    &rdquo她倒真是有這點意思,但是她最不愛聽人家說她無用,便扭着身子望了他道:&ldquo你就那樣小看了我,這兩年在重慶住家,你出門不是坐轎就是坐車,走路的能力你就比我差得遠。

    &rdquo說着,她拔腳就向羅家壩走去,一口氣真走了一公裡多路,到了原來的那家小茶館,她無須博士要求,就在茶座上坐下了。

     西門德随後跟了來,左手揭起呢帽,右手掏出衣袋裡手絹,擦着額頭上的汗,走到茶館門口站住,看了太太微笑。

    她兩道眉毛一揚,笑道:&ldquo你看還是誰不行?博士點着頭道:我不行就不行,我決不勉強充好漢。

    &rdquo說着,在桌子一邊坐下,笑道:&ldquo太太,坐在這種地方等車子,你知道不是生意經了。

    休息一會子,我們坐滑竿回去吧。

    你受不了這個罪。

    &rdquo她笑道:&ldquo你以為我是勉強充好漢嗎?&rdquo博士笑着沒有把話再向下說。

    她自然也不跟着再向下說。

    第二次各泡了一碗沱茶,西門太太便覺得不是像初次那樣難喝,口渴了喝過半碗茶,再喝半碗,接連就兌上了兩次開水。

    這樣的枯坐了半小時,西門德就去買了些瓜子、花生、糖果之類,放在茶桌上,笑道:枯坐無聊,我們擡擡杠吧。

    她道:&ldquo這是什麼話?&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