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四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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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後面這間屋子，大概是宗保長的辦公室。
而在這辦陰壽大典的時候，這屋子卻是加以整理了的。
這裡雖有一個窗戶，不知道外通何地，卻是将棉料紙糊得很嚴密，并沒有光線送進來。
送進來的光線，是屋頂上四塊明瓦漏下的。
因為如此，所以這屋子并沒有天花闆之類。
擡起頭來，可以看到白木的椽子，架着灰色的瓦，屋子裡雖有亮光，卻有點幽暗的滋味。
加上屋子裡人多，噴出來的煙也多，人影幢幢，霧氣騰騰。
正面白粉壁上貼了一張總理遺像，配上一幅&ldquo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rdquo的對聯。
遺像上面那&ldquo天下為公&rdquo的橫額，那個&ldquo公&rdquo字都撕破了。
在遺像下，橫設一張竹子條桌，鋪了白桌布，供了兩隻瓷器瓶子，裡面各插了一束鮮花，擺得倒也整齊。
又有一對大燭，正中擺了三隻高腳碟子水果，一碟是橘子，一碟是核桃，而另一碟卻是紅苕。
有一張半舊的小寫字台，大概原是設在屋子正中的，現在卻移到東邊那紙糊而不開的窗戶下面。
此外就沒有秩序可言。
四處亂擺着椅子凳子，穿長衣穿短衣的，将各張椅子全坐滿了。
亞英一走進來，大家知是貴客，都站了起來。
宗保長特别恭敬，讓他在小寫字台邊一張竹圍椅上坐了。
這椅子上面，放有一塊藍布棉墊兒，這大概是平常保長坐了辦公的。
那小寫字台上，就放滿了茶碗，這是無限制的供客飲品。
紙煙卻是對客定量分配。
有個小夥子将紙煙與火柴，都在口袋裡揣着，每一位新客入門，才将煙火掏出來各敬紙煙一支。
亞英看到這屋子加進賓主兩個，也就必須擠出客人兩個，因為不是如此，這屋子裡就必須有兩個人站着。
亞英心想，這裡實在無勾留之必要，便向宗保長抱拳笑道：&ldquo我是抽出特意來恭賀的，改日我們再約一個時候長談。
&rdquo宗保長突然站起來大聲笑道：&ldquo既然來了，決不能夠寡酒也不吃一口就走。
雖然沒有菜，是個熱鬧意思。
&rdquo亞英笑道：&ldquo我真有點事。
&rdquo旁邊就有人插嘴道：&ldquo壽酒嗎！要吃一杯沾沾壽氣。
&rdquo亞英心裡想着，你這不是罵人，沾陰間裡人的壽，我快要死了。
宗保長看到他沒有談話，因道：&ldquo朗格的，看不起我們當保甲長的，不肯賞光！&rdquo亞英連笑着說&ldquo言重，言重&rdquo。
這時有人插嘴道：&ldquo酒席已經開下了。
&rdquo宗保長笑道：&ldquo我奉陪，就坐這一桌，決不耽誤區先生的公幹。
&rdquo說着，他又向屋子裡人道：&ldquo來嗎！我們來湊一桌。
&rdquo大家似乎都也等着要吃，隻他這聲請，大家全站了起來，亞英料着推托不了，便笑道：&ldquo一來就要叨擾。
&rdquo于是大家一窩蜂就擁了出來，在茶館後面擺好了一席。
酒杯碟都已陳設好了，桌子正中放了四隻碟子，乃是一碟鹹蛋，一碟炒花生，一碟豆腐幹絲拌芹菜，一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似乎是雞雜，又似乎是豬肝，用醬醋冷拌的，而且量是非常少的。
亞英心想，這種陳設，酒席也決好不了，可是既然受了人家的招待，也隻好被推擁着坐了首席。
面前放好了茶杯大的酒杯，斟滿了白酒，這倒是充量供給的。
宗保長果然十分恭敬，親自坐在主位上相陪。
大家把這酒吃了大半杯，才端上第一碗菜來，吃時，乃是面粉卷着的肉塊，将油炸過之後，連湯帶水，配些蔥花、洋芋、紅蘿蔔，煮上了一大海碗。
這碗肉塊吃過了。
第二碗又是扣肉，下面墊了許多幹鹹菜，再吃下去仍然是豬身上的，乃是炒肉片。
直吃到第六碗，才是一盤炒雞丁。
但雞的份量很少，百分之六十以上，全是荸荠和蔥蒜。
這樣的吃下去，到第十個碗，共隻有兩碗，是離開了豬身上的，而也就不再有菜了。
這樣的筵席，亞英自然無法吃飽，隻有坐看同席來賓的吃喝态度，聊以消遣。
倒是宗保長知趣，說聲請後面坐，把他引到裡面屋子裡來，再進煙茶。
恰是去這裡屋門不遠，就有一桌後設的席，那桌雖是後吃，可是桌上的菜碗，卻每個洗刷得精光。
而每方桌子坐着兩位客人，都沒有下席，紛紛向旁邊一隻飯桶裡盛着飯來吃。
下飯的除了十碗佳肴之外，又添了四小碟泡菜。
每方一碗，大家吃的就是這個。
再看這些人，都是打赤腳穿短衣的，其中夾着兩個半老的婦人，也是蓬了一把頭發，伸出十個雞爪的手指，捧着碗筷大嚼。
宗保長在旁邊看到他出神，倒沒想着他對這個極平常的事情有點詫異，笑道：&ldquo區先生所托我的事，我打聽一半出來了，明後天請你再來一趟，我可以清清楚楚告訴你。
不過同她來去的那個青年人，我已經曉得了，他叫李大成。
&rdquo亞英聽了這三個字，突然站起來，将手一拍道：&ldquo我明白了。
&rdquo他這句話說得非常響亮，倒吓了宗保長一跳。
亞英省悟過來，望了宗保長笑道：&ldquo就這三個字，我大有線索了。
你還能供給我一點消息嗎？&rdquo宗保長笑道：&ldquo旁的不大清楚。
據說他們和這家姓張的，也是朋友，這姓張的大概讓了一間房子給這位黃小姐住的。
&rdquo亞英聽了這話，好像有一件東西兜胸打了一拳，立刻身子晃蕩了兩下，臉子紅過一陣之後，接上又白了一陣。
宗保長倒還不明白他有什麼大過不去，至多是替朋友生氣而已，因繼續說道：&ldquo現在年月不同，紅男綠女，在一處亂整，硬是說不得。
&rdquo亞英定了一定神笑道：&ldquo你還有什麼消息沒有？&rdquo宗保長笑道：&ldquo這幾天我太忙，沒有會到那位張先生，詳細情形，還不知道。
&rdquo亞英沉吟了一會笑道：&ldquo暫時不去打聽也好，這對我很夠了。
二天再來奉訪。
&rdquo他說畢，從容地和宗保長告辭，主人自是很恭敬的送了出來。
亞英慢慢地走到街口，回頭不見了宗保長，提起腳來，就跑上了大街，首先就找着人力車坐。
他沒有其他的考慮，徑直到江邊，過河來訪西門德博士。
這幾日西門博士已把所掙的錢。
調整清楚，每日早上渡江，晚上回去，也覺得有點精力支持不住。
而太太還神經緊張，見神見鬼，就在家裡陪着太太閑談。
她愛好的零食和鹵肫肝與雞鴨翅膀，那都是充分準備着的。
所以雖是閑談，也不讓她感到過于乏味。
兩個人坐在書房裡一面喝茶閑談，一面吃預備着的鹹甜點心。
西門太太對于博士賺回來的錢，要怎樣支配以便利上加利，起着很大的争論，博士對于賺得更多的錢，雖是贊同，可是怎樣的去賺，意見卻有分歧之處。
正歎着一聲長氣笑道：&ldquo太太，你發愁什麼呀！這世界上很少餓死人的事。
縱然餓死人，也隻會餓死男子，而不會餓死女人。
不然，宇宙間這些為女子服務的男子是幹什麼的！&rdquo這時，亞英正走到樓廊子上，聽得這話，便應聲道：&ldquo博士，這句話再中肯也沒有了。
&rdquo西門德迎了出來，握着手引進屋去。
西門太太一腦子的盧比換美金，美金換法币，再換盧比，正自糾纏不清，看到亞英進來，總算另給了她一個刺激。
她站起來笑道：&ldquo好哇！現在一天到晚講戀愛，連我們這樣極熟的人都整
而在這辦陰壽大典的時候，這屋子卻是加以整理了的。
這裡雖有一個窗戶，不知道外通何地，卻是将棉料紙糊得很嚴密，并沒有光線送進來。
送進來的光線，是屋頂上四塊明瓦漏下的。
因為如此，所以這屋子并沒有天花闆之類。
擡起頭來，可以看到白木的椽子，架着灰色的瓦，屋子裡雖有亮光，卻有點幽暗的滋味。
加上屋子裡人多，噴出來的煙也多，人影幢幢，霧氣騰騰。
正面白粉壁上貼了一張總理遺像，配上一幅&ldquo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rdquo的對聯。
遺像上面那&ldquo天下為公&rdquo的橫額，那個&ldquo公&rdquo字都撕破了。
在遺像下，橫設一張竹子條桌，鋪了白桌布，供了兩隻瓷器瓶子，裡面各插了一束鮮花，擺得倒也整齊。
又有一對大燭，正中擺了三隻高腳碟子水果，一碟是橘子，一碟是核桃，而另一碟卻是紅苕。
有一張半舊的小寫字台，大概原是設在屋子正中的，現在卻移到東邊那紙糊而不開的窗戶下面。
此外就沒有秩序可言。
四處亂擺着椅子凳子，穿長衣穿短衣的，将各張椅子全坐滿了。
亞英一走進來，大家知是貴客，都站了起來。
宗保長特别恭敬，讓他在小寫字台邊一張竹圍椅上坐了。
這椅子上面，放有一塊藍布棉墊兒，這大概是平常保長坐了辦公的。
那小寫字台上，就放滿了茶碗，這是無限制的供客飲品。
紙煙卻是對客定量分配。
有個小夥子将紙煙與火柴，都在口袋裡揣着，每一位新客入門，才将煙火掏出來各敬紙煙一支。
亞英看到這屋子加進賓主兩個，也就必須擠出客人兩個，因為不是如此，這屋子裡就必須有兩個人站着。
亞英心想，這裡實在無勾留之必要，便向宗保長抱拳笑道：&ldquo我是抽出特意來恭賀的，改日我們再約一個時候長談。
&rdquo宗保長突然站起來大聲笑道：&ldquo既然來了，決不能夠寡酒也不吃一口就走。
雖然沒有菜，是個熱鬧意思。
&rdquo亞英笑道：&ldquo我真有點事。
&rdquo旁邊就有人插嘴道：&ldquo壽酒嗎！要吃一杯沾沾壽氣。
&rdquo亞英心裡想着，你這不是罵人，沾陰間裡人的壽，我快要死了。
宗保長看到他沒有談話，因道：&ldquo朗格的，看不起我們當保甲長的，不肯賞光！&rdquo亞英連笑着說&ldquo言重，言重&rdquo。
這時有人插嘴道：&ldquo酒席已經開下了。
&rdquo宗保長笑道：&ldquo我奉陪，就坐這一桌，決不耽誤區先生的公幹。
&rdquo說着，他又向屋子裡人道：&ldquo來嗎！我們來湊一桌。
&rdquo大家似乎都也等着要吃，隻他這聲請，大家全站了起來，亞英料着推托不了，便笑道：&ldquo一來就要叨擾。
&rdquo于是大家一窩蜂就擁了出來，在茶館後面擺好了一席。
酒杯碟都已陳設好了，桌子正中放了四隻碟子，乃是一碟鹹蛋，一碟炒花生，一碟豆腐幹絲拌芹菜，一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似乎是雞雜，又似乎是豬肝，用醬醋冷拌的，而且量是非常少的。
亞英心想，這種陳設，酒席也決好不了，可是既然受了人家的招待，也隻好被推擁着坐了首席。
面前放好了茶杯大的酒杯，斟滿了白酒，這倒是充量供給的。
宗保長果然十分恭敬，親自坐在主位上相陪。
大家把這酒吃了大半杯，才端上第一碗菜來，吃時，乃是面粉卷着的肉塊，将油炸過之後，連湯帶水，配些蔥花、洋芋、紅蘿蔔，煮上了一大海碗。
這碗肉塊吃過了。
第二碗又是扣肉，下面墊了許多幹鹹菜，再吃下去仍然是豬身上的，乃是炒肉片。
直吃到第六碗，才是一盤炒雞丁。
但雞的份量很少，百分之六十以上，全是荸荠和蔥蒜。
這樣的吃下去，到第十個碗，共隻有兩碗，是離開了豬身上的，而也就不再有菜了。
這樣的筵席，亞英自然無法吃飽，隻有坐看同席來賓的吃喝态度，聊以消遣。
倒是宗保長知趣，說聲請後面坐，把他引到裡面屋子裡來，再進煙茶。
恰是去這裡屋門不遠，就有一桌後設的席，那桌雖是後吃，可是桌上的菜碗，卻每個洗刷得精光。
而每方桌子坐着兩位客人，都沒有下席，紛紛向旁邊一隻飯桶裡盛着飯來吃。
下飯的除了十碗佳肴之外，又添了四小碟泡菜。
每方一碗，大家吃的就是這個。
再看這些人，都是打赤腳穿短衣的，其中夾着兩個半老的婦人，也是蓬了一把頭發，伸出十個雞爪的手指，捧着碗筷大嚼。
宗保長在旁邊看到他出神，倒沒想着他對這個極平常的事情有點詫異，笑道：&ldquo區先生所托我的事，我打聽一半出來了，明後天請你再來一趟，我可以清清楚楚告訴你。
不過同她來去的那個青年人，我已經曉得了，他叫李大成。
&rdquo亞英聽了這三個字，突然站起來，将手一拍道：&ldquo我明白了。
&rdquo他這句話說得非常響亮，倒吓了宗保長一跳。
亞英省悟過來，望了宗保長笑道：&ldquo就這三個字，我大有線索了。
你還能供給我一點消息嗎？&rdquo宗保長笑道：&ldquo旁的不大清楚。
據說他們和這家姓張的，也是朋友，這姓張的大概讓了一間房子給這位黃小姐住的。
&rdquo亞英聽了這話，好像有一件東西兜胸打了一拳，立刻身子晃蕩了兩下，臉子紅過一陣之後，接上又白了一陣。
宗保長倒還不明白他有什麼大過不去，至多是替朋友生氣而已，因繼續說道：&ldquo現在年月不同，紅男綠女，在一處亂整，硬是說不得。
&rdquo亞英定了一定神笑道：&ldquo你還有什麼消息沒有？&rdquo宗保長笑道：&ldquo這幾天我太忙，沒有會到那位張先生，詳細情形，還不知道。
&rdquo亞英沉吟了一會笑道：&ldquo暫時不去打聽也好，這對我很夠了。
二天再來奉訪。
&rdquo他說畢，從容地和宗保長告辭，主人自是很恭敬的送了出來。
亞英慢慢地走到街口，回頭不見了宗保長，提起腳來，就跑上了大街，首先就找着人力車坐。
他沒有其他的考慮，徑直到江邊，過河來訪西門德博士。
這幾日西門博士已把所掙的錢。
調整清楚，每日早上渡江，晚上回去，也覺得有點精力支持不住。
而太太還神經緊張，見神見鬼，就在家裡陪着太太閑談。
她愛好的零食和鹵肫肝與雞鴨翅膀，那都是充分準備着的。
所以雖是閑談，也不讓她感到過于乏味。
兩個人坐在書房裡一面喝茶閑談，一面吃預備着的鹹甜點心。
西門太太對于博士賺回來的錢，要怎樣支配以便利上加利，起着很大的争論，博士對于賺得更多的錢，雖是贊同，可是怎樣的去賺，意見卻有分歧之處。
正歎着一聲長氣笑道：&ldquo太太，你發愁什麼呀！這世界上很少餓死人的事。
縱然餓死人，也隻會餓死男子，而不會餓死女人。
不然，宇宙間這些為女子服務的男子是幹什麼的！&rdquo這時，亞英正走到樓廊子上，聽得這話，便應聲道：&ldquo博士，這句話再中肯也沒有了。
&rdquo西門德迎了出來，握着手引進屋去。
西門太太一腦子的盧比換美金，美金換法币，再換盧比，正自糾纏不清，看到亞英進來，總算另給了她一個刺激。
她站起來笑道：&ldquo好哇！現在一天到晚講戀愛，連我們這樣極熟的人都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