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其命維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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框子,貼着紅紙在裡面,上寫&lsquo請嘗家鄉風味&rsquo。

    當時我看了,覺得這是生活之一道。

    後來又想起這個廣告不通,這家鄉指着哪裡?誰的家鄉?難道大街上走路的人,都包括在内?&rdquo 商寶權道:&ldquo這家鄉,自然是指江蘇,甚至是指蘇常兩處。

    過路人有蘇常朋友在内,自然明白所指;不是江蘇人,對這五香豆,不曾感到濃厚的興趣,自也不介意。

    你别看這廣告不通,就憑這不通,就是能引人注意。

    閣下就是被吸引的一個。

    喂!博士,你這豆子,為什麼不用玻璃盤子裝着?茶社用玻璃碟子裝了百十粒豆子,就可定價五元。

    &rdquo 西門德哈哈大笑,指着他道:&ldquo老友,你上了我的當了,你受了我的心理測驗,作了我的測驗品了。

    現在重慶大部分的人,就是這樣,無論什麼事在眼前發現,都會想到生意經上去。

    我常這樣想,這不應當說是心理變态。

    個人心理變态,有整個牽涉到這問題上去的嗎?毋甯說是社會都起了變态。

    所以我們幾個書呆子在一處開座談會,為這事起了一個比較冠冕的名詞,叫着&lsquo其命維新&rsquo。

    你想,既然如此,怎能不随處有生意經呢?&rdquo 商寶權偏着頭想了一想,鼓掌道:&ldquo果然的,我們被你拿去當了一回試驗品了。

    運氣,我算趕上了兩次&lsquo維新&rsquo。

    &rdquo西門德道:&ldquo此話怎講?&rdquo商寶權道:&ldquo前清末年變法,一切接受西洋文明的事情,都叫&lsquo維新&rsquo。

    那個時候,我們脫離了科舉,走進了學校,人家就都叫我們做&lsquo維新分子&rsquo。

    不想到今天,又&lsquo維新&rsquo起來。

    豈不是兩重&lsquo維新&rsquo?&rdquo 西門德拿了橘子,分給來客,然後坐下,将一個橘子舉了起來,轉着看了兩遍,笑道:&ldquo即以經商而論,也大大的用得到心理學,孔夫子說的&lsquo子貢億則屢中&rsquo,那就說他是懂得社會心理的投機大家。

    從前的商店,喜歡在櫃台裡寫上&lsquo端木遺風&rsquo的直匾,那就是說繼承端木子貢那點投機學問。

    有人已經計劃到戰後了,預備在川東設一個大出口公司,專運四川土産,如橘子、柚子之類,就在一齊包攬之列,打算順流而下,運到下江去賣。

    尤其是廣柑,主張仿花旗橘子例,每個用上等白紙包起來。

    &rdquo商寶權鼓掌笑道:&ldquo在包紙上,印上了英文。

    &rdquo 西門德且不批評他,向亞傑望了笑道:&ldquo你覺得商先生這主張如何?&rdquo亞傑定了眼珠,凝神想了一想,因道:&ldquo在戰後,舶來品當然還是社會所歡迎的。

    但根據&lsquo其命維新&rsquo的理論說起來,戰後用洋貨号召,不能算極新鮮的事。

    所以出奇制勝,也不定要用外國字作出産的标志。

    那時候,自然是沒有了租界。

    不在租界上,這樣僞造外國貨的舉動,也許要受幹涉。

    那時出奇的玩意,應當是新疆水果、貴州或甘肅的工藝、品西康罐頭等。

    &rdquo西門德将手一拍大腿,然後又向他伸了個大拇指,笑道:&ldquo老弟台,你會做生意,雖不中不遠矣。

    我做再進一步的研究,錢滾錢的生意經,于今是到了最高潮,也許有一天會不行的。

    将來商人手上拿了許多錢,應該怎麼辦呢?&rdquo 商寶權突然站起來,向博士招了兩招手道:&ldquo我答複你這個問題。

    &rdquo于是将皮包提着,放到懷裡,坐着把皮包打開來,抽出大疊紙張,在裡面抽出一張五十磅的厚紙,舉了一舉道:&ldquo區先生,你看看這個。

    &rdquo亞傑走近他面前看時,那是紅墨筆畫的地形簡圖,上面有一行橫列的楷字,寫了&ldquo洪福鄉田園形勢圖&rdquo。

    那圖上畫着整片的水田與整片的果園,有紅線指着交通線,到長江某碼頭十華裡,到成渝鐵路八華裡,而地形的一角,還直抵江邊。

    亞傑笑道:&ldquo是有人要出賣這一處田産嗎?&rdquo商寶權道:&ldquo地主本來是不出讓的,地勢這樣好,占在将來交通最發達的所在,他怕地價不會擡高?隻是他接連遭受了幾年訟案,手邊需要幾個活錢用,他願出租十年。

    &rdquo西門德道:&ldquo為什麼不出賣?&rdquo商寶權道:&ldquo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拿着法币在手上的人,還想去買地皮實物嗎?有地皮的,他願意拿出來換法币嗎?而況地價究竟能漲到什麼程度,現在并不能預料。

    現在出賣了,将來眼看人家利用他的資産發财,如何能甘心?所以現在有地皮的人,除非有特殊的原因,非賣不可,否則總是出租。

    &rdquo 西門德道:&ldquo人家要地皮,無非是建造房屋與種園藝,租滿之後,這如何算法?&rdquo商寶權笑道:&ldquo地皮還了地主,你還能拆了房子,拔了園藝走嗎?倒不如在訂合同的時候,言明了,将來歸地主,還可以少出兩個租錢。

    &rdquo亞傑道:&ldquo出錢租人家地皮蓋房子,租滿之後,房子還要白送給地主,分明幾層吃虧。

    租地皮的人,他不會幹脆租房子住嗎?&rdquo 商寶權道:&ldquo自然是如此,無如房子就租不到。

    譬如說,根據生意經,你想在某條街上開一爿小錢莊或一家公司,而房子找不到,地皮卻有,你豈能放過這一個機會?租地皮當然不會周年半載,總是十年八載,你租了地皮,蓋起房子來,這房子的建築費,你已算在成本之内,做過十年八載的生意,當然你把這錢掙回去了。

    滿約之後,地主所得的房子,不是白得了你的,是白得了這些年你的雇主的。

    所以那熱鬧街上,地主有個一兩畝地出租,照樣可以向你要大價錢,隻要是合乎生意經上的,這地皮不怕你不租呢。

    &rdquo 亞傑道:&ldquo我那東家,現在倒是順了兩條江岸在收買地皮,這出租的地皮,不知道他要不要?&rdquo商寶權聽了,便把那張簡圖交給了他,因道:&ldquo區先生,你不妨拿去問問。

    假如令東是個會做生意的人,也許他會承租的,若是運氣好,也許承租的人,還要發出租人一筆大财。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這又是一種生意經,願聞其詳。

    &rdquo這商先生覺得這一問,勾動了他滿腹經綸,在煙聽子内取出一支煙來點着吸了,身子仰着,靠了椅子背,左腿架在右腿上,不住地搖曳了。

    他兩手指夾了煙卷,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圈,笑道:&ldquo這裡大有原故。

    譬如說,我們承租了這塊地皮,租期十年,無論如何,到五年期滿,那是戰後了,到了戰後,沿江上工廠的發展,且不去說它,成渝鐵路,必是很快的通行了。

    這種去鐵路不遠的大片田園,說不定就成為人家的工廠需要區,必定找着地主,要買這塊地。

    然而,沒有期滿,地主決不能出賣。

    那時,或者感到地價到了最高點了,不再錯過機會,必定和承租人商量,倒認利息,将地皮贖回去,甚至賠償那五年未滿的租地損失,大大地出一筆錢也未可知。

    &rdquo 亞傑笑道:&ldquo租地皮到了這種地步,可說這種生意經已變成了精怪的精了。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花紙過剩的人,無非是想變成了實物,留到戰後再變錢。

    亞傑兄的令東,既是一掙錢百萬的人,花紙一定多得發愁,既然因花紙多而發愁,收獲實物的法子,哪裡不會想到?這種買賣,也許正投其所好嗎?&rdquo 那個小夥子李大成,在販賣橘柑的社會層出來,這兩日所聞所見,實在覺得到了另一個世界,根本不懂,所以也無從插話,隻是坐在屋子角上,抓了青皮豆子吃。

    這時,他忽然從中插了一句話笑道:&ldquo這世界越變越奇了,我們是在做夢嗎?&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