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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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
其實你們恭敬我，并不會白恭敬我的。
&rdquo亞雄看他這樣子，又聽了他那番話，覺得作小生意買賣的，也決不能說是有着自由的人。
亞英丢了助理醫生不幹，還來受這廖先生的頤指氣使，頗不合算。
可是看他聽了廖先生那驕傲萬分的話，卻能坦然受之。
尤其可怪的，那個朱廚子本來也就态度很倨傲，可是經這位廖先生自吹自擂了一番，他卻笑嘻嘻地将那玻璃櫥門打開，取出一罐三五牌的煙聽子來，兩手捧着送到廖先生面前，笑道：&ldquo廖先生來一支，這是上次老闆請客剩下來的幾支煙，各位先生沒有收去，由我廚房裡收來了。
&rdquo廖先生連煙聽子一齊拿過去了，笑道：&ldquo老闆請客，縱然我們不收，也攤不到你廚房裡收了來。
你曉得這煙值多少錢一支？你抽了這煙，也不怕短壽！這話可又說回來了，你這個行當幹得好，魚翅燕窩，總要經過你手上做熟才送給老闆去吃，你總可以先嘗嘗，什麼好補品，也逃不了你這張狗嘴，怪不得你吃得這樣胖，活像一隻豬！&rdquo那朱廚子被他罵了隻是笑着，見他銜了一支煙在嘴角裡，立刻在身上摸出賽銀小打火機，擦出火來，鞠躬遞着火過去替他點上了煙。
那廖先生吸着煙，在櫥子下格尋出一隻藤籃，将地面上的冬筍挑了幾隻盛着，大模大樣地走了。
亞英靜立在一邊，先沒有敢插嘴，這時才笑道：&ldquo朱先生給我錢，讓我走吧。
&rdquo那朱廚子瞪了他一眼道：&ldquo你還是要錢，你許久站在這裡不作聲，我以為你忘了這事了。
這事不經過庶務手，我是要發票的，你明天送一張發票來。
&rdquo說着，他倒不必遠求，在身上掏出一卷鈔票，數了三百五十元丢在桌上。
亞英将鈔票取過，低聲問道：&ldquo發票開多少錢？&rdquo朱廚子道：&ldquo開整數吧。
&rdquo亞英說一聲打攪，向他點一個頭出來。
那朱廚子坐着吸三五牌，對他這禮節一點兒也不睬。
亞雄憋着一肚皮氣走出來，在樹林子裡小路上，就問道：&ldquo你真受得這氣，你真懂得和氣生财。
&rdquo亞英回頭看了一看，搖搖頭，叫他不要作聲。
亞雄就不說話，跟着他一直走下山崗，到了大路上，亞英才牽住馬，站定了腳，先歎一口氣，然後向他道：&ldquo你以為拿本錢作生意，這就可以不受人家的氣嗎？在這個疏建區，慢說是我，多少有地位的人，看到錢公館出來一條狗，就老遠的躲開了。
你若是得罪他公館裡出來的人，重則喪了性命，輕則弄一身的傷痕，那是何苦？我先是不曾打聽這裡有這麼一回事，等到知道了，在這裡作生意又上了路，離不開這碼頭。
好在他們并不抽捐征稅，隻是那氣焰壓人，不沖撞那氣焰，也就沒事。
&rdquo 亞雄道：&ldquo照你這樣說，你想不沖撞他的氣焰，那如何可能呢？譬如他今天對你說了，下次再和他送冬筍去，你敢不送去嗎？&rdquo亞英點點頭道：&ldquo就是這樣不能不在他們當面作一種馴良百姓，反正他伸手不打笑臉人。
&rdquo亞雄搖搖頭道：&ldquo在漁洞溪的時候，我很羨慕你在自由空氣裡生活着，如今看起來，還是不如從前穿一套舊西裝，和人家當醫藥助手的好。
&rdquo亞英道：&ldquo天下事反正不能兩全，現在雖不免要看一點兒有錢人的顔色，可是走進小飯館子，兩個人吃上三菜一湯，有魚有肉，營養是不成問題。
你總好久沒有吃過炒豬肝了吧？豬肝對你很有益。
&rdquo說着哈哈大笑起來。
亞雄想着，也笑了起來。
亞英拍了馬背道：&ldquo你會不會騎沒有鞍子的馬？你沒有走過今天這多路，騎馬去吧！&rdquo亞雄道：&ldquo馬雖是個畜生，你也應當讓它喘一口氣，馱着你到漁洞溪，馱着冬筍回來，到家還剩一小截路，你還不肯讓它空着，還要我騎它。
&rdquo亞英笑道：&ldquo對！一頭馬的負擔，你也不肯刻苦它，你怎樣發得了财？&rdquo 弟兄兩人正這樣說着，有一乘精緻的滑竿，挨身擡了過去，上面坐着一個穿西裝的人，摘着帽子笑嘻嘻地點了個頭。
亞雄也未打量這人是誰，就也取下帽子和他點了個頭。
那滑竿走得快，未及打招呼，已擡過去了。
亞雄問亞英道：&ldquo過去的這個人是誰？&rdquo亞英低頭想了一想，搖搖頭道：&ldquo好面熟，但是想不起他是誰來。
&rdquo亞雄笑道：&ldquo真是騎牛撞見親家公，你看，我們兄弟倆弄成這一副狼狽的樣子，卻不斷遇到熟人。
&rdquo亞英道：&ldquo那也許是你有這樣的感覺。
疏建區短不了所謂下江人，既有下江人，就不免有熟識的。
我常常碰到，毫不在乎。
但是這個人究竟是誰呢？看他笑嘻嘻的樣子&hellip&hellip呵！我想起來了，在漁洞溪吃飯的時候，那老褚桌上還有好幾個人，其中有個人，也站起來和我們打着招呼，正是此公。
&rdquo亞雄點頭道：&ldquo對的，但究竟不是初會，一定以前我們還認得。
&rdquo 兩個人正在議論着，後面來個穿青灰布短衣的人，赤腳草鞋，敞了胸前一排鈕扣，跑得滿頭是汗，趕到兩人前面，在褲帶上抽出一條布手巾，擦了頭上汗，向他們笑道：&ldquo說的是剛才坐滑竿過去的那個黑胖子嗎？三年河東，三年河西，真是沒得話講！&rdquo他說一口南京腔，頗引起兩人的注意。
亞英道：&ldquo你看我們窮了，窮得連人都不認識了。
&rdquo那人笑道：&ldquo他的小名叫李狗子，江北人，以前是個賣苦力的。
你們若是在城北住家，就會想得起他來了。
于今是他要人擡了走，讓我們在後面用兩條腿追，沒得話講，沒得話講！&rdquo他一面說，一面搖着頭走了。
亞雄站着出了一會兒神，兩手一拍道：&ldquo奇遇，奇遇！我想起來了，他不就是我們寶安裡裡面，郭先生家裡的包車夫嗎？四五年工夫，他怎麼來得這一身富貴？你看，我們正讨論着，馬也當休息一下的時候，恰巧他由身邊經過，好像他有意打趣我們。
&rdquo亞英笑道：&ldquo果然是他，不過他笑嘻嘻地向我們點頭，倒沒有什麼惡意。
&rdquo兩人說着話，牽了馬走，下得山坡，便是一個場。
在場角的街頭上，有一片小小的雜貨店，早有一個人迎出來，說着上海音的普通話，他道：&ldquo王老闆，回來了，貨呢？&rdquo亞英笑道：&ldquo路上就光了，那隻運筍的船，大概還在漁洞溪，明早我再去一趟吧。
&rdquo亞雄笑道：&ldquo這位大哥，我在漁洞溪碰到過，竟是當面錯過了。
&rdquo那人向亞雄看看笑道：&ldquo你說打聽姓王的，我早就告訴你了。
你說的姓區的，我哪裡會知道呢？&rdquo亞英忙着将馬栓在門口路邊一棵柳樹上，将亞雄引到店裡後進來。
這裡是開窗面山的一間屋子，除了所謂竹制的涼闆闆而外，其餘全是大的缸，小的甕，還有竹簍子竹籮等
其實你們恭敬我，并不會白恭敬我的。
&rdquo亞雄看他這樣子，又聽了他那番話，覺得作小生意買賣的，也決不能說是有着自由的人。
亞英丢了助理醫生不幹，還來受這廖先生的頤指氣使，頗不合算。
可是看他聽了廖先生那驕傲萬分的話，卻能坦然受之。
尤其可怪的，那個朱廚子本來也就态度很倨傲，可是經這位廖先生自吹自擂了一番，他卻笑嘻嘻地将那玻璃櫥門打開，取出一罐三五牌的煙聽子來，兩手捧着送到廖先生面前，笑道：&ldquo廖先生來一支，這是上次老闆請客剩下來的幾支煙，各位先生沒有收去，由我廚房裡收來了。
&rdquo廖先生連煙聽子一齊拿過去了，笑道：&ldquo老闆請客，縱然我們不收，也攤不到你廚房裡收了來。
你曉得這煙值多少錢一支？你抽了這煙，也不怕短壽！這話可又說回來了，你這個行當幹得好，魚翅燕窩，總要經過你手上做熟才送給老闆去吃，你總可以先嘗嘗，什麼好補品，也逃不了你這張狗嘴，怪不得你吃得這樣胖，活像一隻豬！&rdquo那朱廚子被他罵了隻是笑着，見他銜了一支煙在嘴角裡，立刻在身上摸出賽銀小打火機，擦出火來，鞠躬遞着火過去替他點上了煙。
那廖先生吸着煙，在櫥子下格尋出一隻藤籃，将地面上的冬筍挑了幾隻盛着，大模大樣地走了。
亞英靜立在一邊，先沒有敢插嘴，這時才笑道：&ldquo朱先生給我錢，讓我走吧。
&rdquo那朱廚子瞪了他一眼道：&ldquo你還是要錢，你許久站在這裡不作聲，我以為你忘了這事了。
這事不經過庶務手，我是要發票的，你明天送一張發票來。
&rdquo說着，他倒不必遠求，在身上掏出一卷鈔票，數了三百五十元丢在桌上。
亞英将鈔票取過，低聲問道：&ldquo發票開多少錢？&rdquo朱廚子道：&ldquo開整數吧。
&rdquo亞英說一聲打攪，向他點一個頭出來。
那朱廚子坐着吸三五牌，對他這禮節一點兒也不睬。
亞雄憋着一肚皮氣走出來，在樹林子裡小路上，就問道：&ldquo你真受得這氣，你真懂得和氣生财。
&rdquo亞英回頭看了一看，搖搖頭，叫他不要作聲。
亞雄就不說話，跟着他一直走下山崗，到了大路上，亞英才牽住馬，站定了腳，先歎一口氣，然後向他道：&ldquo你以為拿本錢作生意，這就可以不受人家的氣嗎？在這個疏建區，慢說是我，多少有地位的人，看到錢公館出來一條狗，就老遠的躲開了。
你若是得罪他公館裡出來的人，重則喪了性命，輕則弄一身的傷痕，那是何苦？我先是不曾打聽這裡有這麼一回事，等到知道了，在這裡作生意又上了路，離不開這碼頭。
好在他們并不抽捐征稅，隻是那氣焰壓人，不沖撞那氣焰，也就沒事。
&rdquo 亞雄道：&ldquo照你這樣說，你想不沖撞他的氣焰，那如何可能呢？譬如他今天對你說了，下次再和他送冬筍去，你敢不送去嗎？&rdquo亞英點點頭道：&ldquo就是這樣不能不在他們當面作一種馴良百姓，反正他伸手不打笑臉人。
&rdquo亞雄搖搖頭道：&ldquo在漁洞溪的時候，我很羨慕你在自由空氣裡生活着，如今看起來，還是不如從前穿一套舊西裝，和人家當醫藥助手的好。
&rdquo亞英道：&ldquo天下事反正不能兩全，現在雖不免要看一點兒有錢人的顔色，可是走進小飯館子，兩個人吃上三菜一湯，有魚有肉，營養是不成問題。
你總好久沒有吃過炒豬肝了吧？豬肝對你很有益。
&rdquo說着哈哈大笑起來。
亞雄想着，也笑了起來。
亞英拍了馬背道：&ldquo你會不會騎沒有鞍子的馬？你沒有走過今天這多路，騎馬去吧！&rdquo亞雄道：&ldquo馬雖是個畜生，你也應當讓它喘一口氣，馱着你到漁洞溪，馱着冬筍回來，到家還剩一小截路，你還不肯讓它空着，還要我騎它。
&rdquo亞英笑道：&ldquo對！一頭馬的負擔，你也不肯刻苦它，你怎樣發得了财？&rdquo 弟兄兩人正這樣說着，有一乘精緻的滑竿，挨身擡了過去，上面坐着一個穿西裝的人，摘着帽子笑嘻嘻地點了個頭。
亞雄也未打量這人是誰，就也取下帽子和他點了個頭。
那滑竿走得快，未及打招呼，已擡過去了。
亞雄問亞英道：&ldquo過去的這個人是誰？&rdquo亞英低頭想了一想，搖搖頭道：&ldquo好面熟，但是想不起他是誰來。
&rdquo亞雄笑道：&ldquo真是騎牛撞見親家公，你看，我們兄弟倆弄成這一副狼狽的樣子，卻不斷遇到熟人。
&rdquo亞英道：&ldquo那也許是你有這樣的感覺。
疏建區短不了所謂下江人，既有下江人，就不免有熟識的。
我常常碰到，毫不在乎。
但是這個人究竟是誰呢？看他笑嘻嘻的樣子&hellip&hellip呵！我想起來了，在漁洞溪吃飯的時候，那老褚桌上還有好幾個人，其中有個人，也站起來和我們打着招呼，正是此公。
&rdquo亞雄點頭道：&ldquo對的，但究竟不是初會，一定以前我們還認得。
&rdquo 兩個人正在議論着，後面來個穿青灰布短衣的人，赤腳草鞋，敞了胸前一排鈕扣，跑得滿頭是汗，趕到兩人前面，在褲帶上抽出一條布手巾，擦了頭上汗，向他們笑道：&ldquo說的是剛才坐滑竿過去的那個黑胖子嗎？三年河東，三年河西，真是沒得話講！&rdquo他說一口南京腔，頗引起兩人的注意。
亞英道：&ldquo你看我們窮了，窮得連人都不認識了。
&rdquo那人笑道：&ldquo他的小名叫李狗子，江北人，以前是個賣苦力的。
你們若是在城北住家，就會想得起他來了。
于今是他要人擡了走，讓我們在後面用兩條腿追，沒得話講，沒得話講！&rdquo他一面說，一面搖着頭走了。
亞雄站着出了一會兒神，兩手一拍道：&ldquo奇遇，奇遇！我想起來了，他不就是我們寶安裡裡面，郭先生家裡的包車夫嗎？四五年工夫，他怎麼來得這一身富貴？你看，我們正讨論着，馬也當休息一下的時候，恰巧他由身邊經過，好像他有意打趣我們。
&rdquo亞英笑道：&ldquo果然是他，不過他笑嘻嘻地向我們點頭，倒沒有什麼惡意。
&rdquo兩人說着話，牽了馬走，下得山坡，便是一個場。
在場角的街頭上，有一片小小的雜貨店，早有一個人迎出來，說着上海音的普通話，他道：&ldquo王老闆，回來了，貨呢？&rdquo亞英笑道：&ldquo路上就光了，那隻運筍的船，大概還在漁洞溪，明早我再去一趟吧。
&rdquo亞雄笑道：&ldquo這位大哥，我在漁洞溪碰到過，竟是當面錯過了。
&rdquo那人向亞雄看看笑道：&ldquo你說打聽姓王的，我早就告訴你了。
你說的姓區的，我哪裡會知道呢？&rdquo亞英忙着将馬栓在門口路邊一棵柳樹上，将亞雄引到店裡後進來。
這裡是開窗面山的一間屋子，除了所謂竹制的涼闆闆而外，其餘全是大的缸，小的甕，還有竹簍子竹籮等